金色与血色的线在刹那间走向崩溃,第三个月的开始,注定不会太过平静。
苏行此刻的脑子是乱的。
任文斌在他体内注射的药剂有两种,第一种确实可以减缓伤痛安抚神经,第二种药剂则由两个字组成——第一个字是毒,第二个字是品。
两个字组合在一起,邪魔都可辟易。
苏行好久都没感觉到刀子落在身上时的痛楚。从他的人,到其他的全部,一起走入终焉。
痛苦此刻好像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状态,他眼前是一片干干净净的黑色,是一片纯净的绝望。
“任文斌!我苏行欠了你什么了?!我他妈欠了你什么!”
苏行恸哭出声。
任文斌的手轻抚过他的眼睑,拭去他的眼泪。
“滚!任文斌!总有一天我他妈要杀了你!”
苏行拎起一旁的杯子直接劈头盖脸砸了过去,但他的准头一直不怎么样,至少就目前而言奈何不了任文斌。
苏行疯了一般地把他看到能砸的东西全部都砸了个干净,一时间各种各样刺耳的声响和碰撞声混杂起来,地上满是残渣。
毒品。
瘾君子。
这两个名词就像蛇一般盘踞在他的脑海中,并渐渐朝他靠过来,露出尖锐的毒牙。
他苏行活了二十多年,他自认他活得坦坦荡荡,自认他没有做过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他自认他这二十年走在正道上。
三个月时间。
他经历了被人强行占有,经历了手骨骨折和背上刻字,经历了被人强行穿耳孔打耳钉,经历了同一天出院又入院,经历了长达两个多月的监禁。
在这三个月里,他和一个男人上了床,他拿着刀捅了别人,他有了自虐倾向,他成了一个疯子。
现在,那个男人还要再在这个扭曲的人身上再贴一个标签——他碰了毒,不出意外的话,他还会成为一个瘾君子。
多可笑。
他成了这副模样。
就连原版小说,那个小说中存在的虚伪的苏行都比他要幸运。
苏行气喘吁吁倚在墙边,看所有的房间里均是一片狼藉,就像被小偷扫荡过一样。
他这二十多年过得幸福么?
大概不。
所以上天为什么要让他再不幸下去,甚至还让他坠入绝望呢?有多少人一生顺风顺水,没尝过一点痛苦直至死亡,但为何他在不幸之后却坠入了更深的不幸?
凭什么?
凭什么只有他?
苏行缓缓从墙边滑下去,任由泪水从他脸颊淌下,他颓然瘫在墙边,双眼深处一片空洞。
这个世界太残忍了,偏偏要让幸福的人得到更多的幸福,而要让不幸的人沉入更深的不幸。
苏行靠着墙角默默睡了过去,醒来时他躺在了床上,而被他破坏到一片狼藉的房间在这段时间里竟回复了最开始的模样。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但却有什么真正发生了。
他最初想过死亡,但事实证明死亡这个想法从来都只是想法,要付诸于行动不仅仅需要他的勇气。换句话说,只要任文斌没点头他就死不成。
多可怕的事情。
他的生死掌控在那个人手中。
再然后,就是泄愤。
心中挥散不去的暴虐让他一连三天把整个屋子绞成一片废墟,但在被打了镇定剂强行睡过去的第二日,他所造成的破坏仅仅在一夜里就回复了曾经的模样。
任文斌从不禁止他通过破坏这一举动来泄愤。
但他的精力有限。
最初的疯狂过去,苏行即使不想冷静,也不得不被时间抹平他的狂躁,三日之后,他看着房间里一切如常的装饰,深深的无力感浮上心头。
多可笑。
多可怕。
道德这种东西,在他苏行眼里已经算不上什么,从最初的愤恨中回神,他发现毒瘾这种事并非难以接受。把人给捅了,自虐也都虐过了,再沾上一条毒,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到后面只是恨自己的无力,恨他现在如此可恨,恨那个男人能随便掌控他的人生。
如此,生生造就出了绝望。
……
苏行用了五天时间从疯狂中冷静下来,再然后,他发现了新的问题。那个男人单单就为了让他染一染毒?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游戏,任文斌再无聊也没那么无聊。
他的心中跳出了一个猜想。
再然后,他冷笑出声,笑容从嘴角散去时,尝到了一点温暖的咸涩,散在舌尖,却苦过黄连。
如他所料想的那样,任文斌没有把毒品给他,那个男人的眼眸幽深,深沉的欲在其下翻腾,映出了一片墨色一般的黑。
他苏行把一切都抛弃了,唯有它留在心底,但那个男人在无限逼近他底线的同时,还向他伸出手,想把他唯一留下的东西拿走。如果连那个东西都给了别人,他苏行就只剩了一具空壳。
苏行,你爱我么。
不爱。
也不可能会爱。
把这东西剁了喂狗,他都不会把它给他。
他的原则已经被任文斌破坏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这一份爱情还在他手里。
但任文斌连这份爱情都想要。
“任文斌,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苏行对上任文斌那双眼眸,轻声喃喃。任文斌仍在笑,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其他的神色。那一刻起苏行便知道,他们两人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死亡,这段悲剧才能画上终结的符号。
但悲剧的悲往往就在于,它从头至尾都在按着既定的方向前进,如同一条涛涛大河一般冲垮了所有障碍,人这种渺小的生物若伸出手去拦阻,定会被这条大河席卷而去在沙石间尸骨无存。
苏行现在就在上演一场悲剧。
某一个时刻起,他察觉到了他体内的变化。然后,他这个不知怎么就成了毒瘾患者的人清清楚楚地看清了自己的状况。
“瘾”发作了。
他再怎么说也是曾经对痛觉上了瘾的人,有时候不虐虐自己就浑身不舒坦。
他现在就有了这种不舒坦的感觉,不过不是因为渴求身体上的痛楚,而是渴求另一种东西,一种能让他体会到愉悦,让他体会到灵魂飘散在天空,让他体会到升上天堂的感觉的某样东西。
那种东西被划到了违禁品的行列之中,从事与此有关的行业皆会触犯刑法。
真他妈恶心。
苏行觉得自己正朝着狂躁的方向转变,某种焦虑感从心底逐步蔓延至全身,偶尔出现的心悸感更是让他觉得全身不适。
先别说这个能不能戒得掉,任文斌想让他上瘾就由不得他拒绝。
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叠纸,坐在沙发上,把几张叠在一起,在刺啦的撕扯声中把它们撕成指甲盖大小的碎片,苏行原本只是想缓解一下心中的焦躁,但纸被撕扯时发出的声音反倒让他更加烦心。
从中午到下午。
十几个本子的纸被他扯尽,一阵一阵的乏力感让他无所适从,不知道是不是快到晚上了,苏行觉得周围好像冷了几度,是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冷。
傍晚。
苏行使劲揉搓着身下的沙发垫,沙发垫上粗糙的线条在手上划出几道红痕他都没发现,他把一条毯子盖在身上,但他仍觉得冷。
特别冷。冷到他觉得像是爬上了雪山高原,好像呼吸都是困难的。苏行死死抓着垫子,大张着嘴想要吸取空气,但就如在他的口腔与鼻子上覆了一层膜,不论他怎么努力,他都感觉不到氧气灌入。他就如一条离了水的鱼,生命逐步流逝。
他好像要死了。
夜。
比刀子捅过全身还痛苦。
就像是有千万的蚂蚁在啃咬他的全身一般,从外道内一点一点啃噬他的血肉。四肢在痉挛,血液好像都在此刻被冻住了,浑身冷得像冰一样。就连骨头都在被啃噬,骨髓里都是痛的。
苏行直接从沙发上滚了下去。
他抓着沙发脚哭得撕心肺裂。
只要跟那个人说一句话。
一句话就行,就能把你的痛苦抹去,一句本质上和谎言没什么差别的爱情,就能让你从这地狱里爬出来。
他的全身都在疼。
他抓着沙发脚干呕,却觉得自己好像被掐住了喉咙。
说吧。
说了什么都解脱了。
“任文斌…这世上这么多人你干嘛看上我……你杀了我行不行?我求你,你杀了我行不行?喂……任文斌……”
哭声伴着断断续续的凄厉的哀求从苏行口中倾泄而出。即便他把尊严尽数抛弃,但以这种哀求的口吻说这句话还是第一次。
让他保留一点东西都不行么?
他把尊严,精神,躯壳,把他的全部都给了那个人,他就留这么一点东西,不行么?为什么这么一点点无关紧要的东西那个人都要从他手里抢走?
苦不堪言。
痛不欲生。
皮上传来的瘙痒和皮下传来的万蚁啃噬的痛苦让他近乎到达痛苦的极致,哭声以及痛苦的呻吟声响彻在整个房间,偶尔夹杂了几句不成句的哀求。
夜半。
说爱他。
说爱他。
说爱他说爱他说爱他。
苏行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只知道他的脑海里一直响着这样的声音,像是洗脑的魔音一般,什么杂音都没有,就反反复复地重复这三个字。
苏行痛苦地抓着他的头发,笨拙地取下耳钉扎在了指尖,瞪着通红的眼看着血从指尖淌下,却缓解不了丝毫痛楚。
黎明。
「爱你还不如爱条狗。」
「任变态,我即便把它剁碎了都不会给你。」
「苏行,你爱我么。」
「苏行,我会从你的口中亲耳听到我想要的话。」
黎明的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
苏行的眼底则是一片夜色。
“任文斌。”
“我爱你。”
至此。
这个名为苏行的人已经成为了一个披着苏行的外皮,有着苏行之名的陌生人。
由里到外,皆是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