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上刻名字这个话题不了了之,据苏行对这个变态的了解,他敢说出来就一定敢做,苏行终究败给了成就感的泯灭。
毕竟眼前这货当初捱了金属扳手的重击仍能面不改色,最后若不是医生告诉他任文斌右手骨折,他还真要怀疑这人是铁做的。
在这一瞬,他忽然产生了强烈的感觉,好像即便拿把刀顺着那个人的心脏捅进去,这个人仍旧能面不改色,甚至保持着他温柔平静的笑容。
回忆他家老妹写的书,这个人从里到外都是败絮,从骨子扭曲到了表皮。
任文斌就是这样的人。
当初的傻主角看上了这样一个变态,现在的苏行还在和这个变态纠缠。
任文斌在这里一直坐到深夜,直到他俩坐在单人病床之上大眼瞪小眼。最后,苏行这整整睡了两天的反而先一步宣告失守,拽着被子就往床上躺。
然后,他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想做什么?”
“睡觉啊。”
苏行拼命挣脱,奈何现在他身上没一处不疼,稍稍有点大动作就能扯到伤口。
“任变态……你给我放手!”
“乖,小心碰到伤。”任文斌的手环过他的腰,轻轻拍了拍,柔声道,怀抱里的人的挣扎基本和没有一个样。
苏行简直要疯。他自认身体素质在普通这个范畴里,在大学时每年的体测也没给广大男性同胞拖后腿,但放在任文斌面前基本就是小孩和大人的差距。
苏行扭动几下,在碰到背上的伤痕后,终于绝望了——这世上真的有这种精神病,前天晚上在你身上动刀,今天就要抱着你睡觉。
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单人床,结果就是苏行伸手朝后一捞就能碰到床沿,给他的感觉就是翻一个身就可能摔在地上。不过他想摔都摔不下去。任文斌环着他腰的手臂跟铁箍似的,挣都挣不开。
苏行默默翻了个身。
他一点都不想看到任文斌那张脸。每一次都会让他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但当他看到窗外万里无云的夜空以及洒落在窗内的月色时,他的身体竟似条件反射地颤抖起来,从左耳到右臂再到背部隐隐发痛。
他注视着窗外的月色,然后被恐惧夺走了身心。
任文斌抽出了压在下面的那只手,上移,缓缓地遮住了他的眼睛。苏行只觉得一团热贴上眼眶,再然后视线便暗了下来。
他的眼前是一片暗色,暗色中没有回忆里那片惨白的月光。出乎意料的,让他的颤抖渐渐平静了下来。
任文斌一只手揽着他的腰,一只手遮住他的眼,让苏行的后背靠在他的胸膛上。他低下头,亲了亲苏行的后颈,又用牙尖磨了磨。
“宝贝儿,晚安。”
苏行听到那个人这么说道,温热的吐息拂过后颈,驱散了夜晚的凉意。或许是因为视觉被剥夺,其他的声音就变得分外清晰。苏行耳中一直呼啸的风声静了下来,因为他听到了属于那个人的呼吸,但这又带给了他更深一层的恐惧。
他不知道那天晚上他究竟有多不堪,像只狗一样被人踩在脚下,又被烙上了刻痕。但这些都是模糊的,与那一日的痛楚混在一起,让人觉得这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与痛苦融在一起的那部分回忆都变得扭曲起来。
但唯有一部分记忆是清晰的。他哭喊着,一遍又一遍叫着任文斌的名字,那啜泣与嘶吼的声音不但没有被时间消磨殆尽,反而渐渐地鲜明起来,他只要闭上眼,好似就能听到那一夜的叫喊。
多么不堪。
与他的精神一同被摧毁的,是他身为人的自尊。
好痛苦……
苏行觉得他前方的路有无数的坑,最开始这些坑很浅,他不小心踩进去,可以很快抬起脚,甚至还有勇气骂上几声,但逐渐地,它们越来越深,掉进去一次,他得拼尽全力从坑里爬出来,通过自我催眠把他心底的裂缝拼合起来。那么再往后呢?他会不会再也没有勇气上爬,或者那些坑会深到只要掉下去一次便粉身碎骨?
苏行觉得人活着真他妈累。
他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眼眶像是充血一般变热。苏行一愣,有点慌张地抬起手想把遮着他眼睛的手挪开。但那只手纹丝不动,手指轻轻贴着他的眼角擦过。
湿的,暖的,涩的。
苏行此刻觉得他还没黏好的破碎的精神又一次崩溃:“任文斌,你给我把手拿开。”
那只手没有动静,但从他眼中留下的泪却越来越多。他的精神一直处在崩溃边缘,连带着承受力也降到了最低点。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就这么抓着任文斌的手哭了出来。
他生在普通的家庭。父母对他的教育与普通的人家没什么两样,男孩子么,闹就闹了,打就打了,别给玩破了底线就行。而另一方面也会教育他坚强,责任,不能动不动就掉豆子,受了苦楚,即便是咽着血也得咬牙咽下去。
所以,在听到父母遭遇车祸双双身亡这一消息后,他直接跟学校请了一年假回家,安慰妹妹,借钱打工,举办葬礼。最终,他红着眼看城郊的墓地中新立了两块墓碑。
同一年,他家小祖宗高考,成绩一落千丈,到高考那一刻都没再爬起来,成绩出来的那一日,他看他妹妹哭闹了一整天,但在第二日那丫头直接把书卖了,收拾东西出门找了一份工作。
世间有那么多不幸的人,像是天上的繁星那么多,而从不幸中站起来的,亦如夜空里的繁星,数不胜数。
那些人能站起来,他也可以,那些人能在痛苦之后展露笑容,他想他也可以。因为,苦难磨不尽人的精神,也碾不碎人的自尊。
时至今日。
他觉得苦不堪言。
呜咽声在病房里升腾而起,缭绕在病房之上,他好像要把所有的痛楚都刨出来,从而使他的心获得短时间的宁静。
那个人终于放开遮着他眼睛的那只手,双臂再次环着他的腰,鼻尖贴在他的后颈上,温热的气息带着细微的喉咙的震颤,一点一点散在夜里的空气中。
“苏行。”
他听见身后的人的语气依旧柔和。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任文斌的声音夹杂在一阵一阵的啜泣声里,仿佛一曲悠扬的小夜曲,淡淡的,低沉的,舒缓的,缭绕在耳旁,能让人的心都静下来。
“苏行,我要你的灵魂只因我升华或堕落,这世间只有我能给予你绝望,亦可给你救赎。”
而这一句话似乎成为了诅咒,永远地镌刻在苏行的脑海之中。
当一个人的控制欲达到变态的程度时,他的追求仿佛都升华到了精神与灵魂的层面。而作为这个追求的直接影响者,苏行都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苏行从痛哭中回神,抹净脸上的泪痕,讥讽道。
“你在念书么?”
“你会懂的。”
任文斌又把脑袋低下,在他的脖子上蹭了蹭,柔软的黑发扫过后颈,给人一种酥酥痒痒的感觉。
苏行看着窗外惨白的月色,双眸一片平静,像是一潭死水:“为什么是我?”
“宝贝儿,我是三两行故事,而你是阅读它的人。你纵览全局看透了有关我的一切,那么你就是这个世界里唯一了解我的人。”
“所以呢?任变态?”
“所以,我想要你。”
在他家老妹看的言情小说中,这句话时常会来刷一刷存在,在剧情与氛围的煽动下或许会有很苏的感觉。但任文斌说出这句话时,苏行觉得有冷意贯穿了他的脊背,让他头皮都在发麻,他好像一瞬间进入了冬天,冷风如刀直接刺在了骨里。
任文斌想要的不是小说里的那个爱着他的苏行,而是他这个穿越到小说里的小说读者。从他们见面的第一天开始,任文斌就把两者很好地分隔开来。
苏行吸了一口冷气,望了望窗外的月色,他觉得这里的夜色有点冷,月光也很冷。
“想草就来。”
任文斌轻声笑了笑。
“宝贝儿,你身体还没好。”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在他身上刻字的时候怎么不说他身体没好?苏行觉得很无力。
他真的希望这一切只是他的梦境,等梦醒,他还是那个与妹妹相依为命,为了生机奔波的人,而不是现在这样,对着一个男人说来草的苏行。
苏行能感觉到箍着他腰的双手十指交错,松松贴着他的腹部,从掌心透出的温暖透过薄薄的衣服传来。他又听到身后的男人叫了他的名字。
“苏行。”
那个人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病房里却清晰可闻。苏行听到那个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爱你。”
今夜月色很凉。
苏行则睁着眼,看窗外夜色,看明月的光辉洒落在地上,床上的痕迹,看病房的摆设,看头顶惨白的墙壁与灯,他数窗外的枝丫,数地下的格子。
纵使吃过安眠药,他依旧失眠了大半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