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万家灯火中,唯阮予墨这一处小院幽静如初,独饮风月。
和风细雨的故事开头,藏着绵绵不尽的岁月无岸。
安素晚被暖洋洋的滚水包裹着,周身暖融融的轻松舒爽起来,果如阮予墨所说,即便他左肩胛和手上都是狰狞的伤口,他亦是自己更衣,不曾假他人之手,倒是悉心让阮叔帮安素晚准备了滚水沐浴。
目光在浴桶边那件和他同款的暗花细丝如意云纹锦衣上定了片刻,思绪便远远的飞走了。
大邺建国初年,两王四世家有从龙之功,各有恩旨,其中就有如今的靖王府,靖王府世子墨小王爷出生便特旨封王,更有恩裳准其用皇室专享的浮光锦制衣以示恩宠。
后大邺与各国恢复通商后,浮光锦不再为皇室专享,世家大族、甚至各国富商皆可购得,只是浮光锦在各国流通时,大邺靖王府墨小王爷已为天下知晓。
随着他的名气越来越大,暗花细丝如意云纹锦竟成了靖王府墨小王爷专享,再无人用此锦制衣,以示对他的尊敬。
如今,放眼天下,暗花细丝如意云纹锦竟同大邺靖王府墨小王爷划了等号。
伸手将衣裳拿过来,能隐隐闻到清新的松香味道,是他素来喜欢的熏香。
安素晚勾勾唇角,真是个不错的故事开头,不是吗?
她缓缓从水中出来,动手将这件代表着天下无尽尊贵的暗花细丝如意云纹锦衣慢慢套在身上,好像忽然闯进了一个未知的世界,一个代表着无尽尊贵的、高高在上的神佛的世界。
她的心,忽然咚咚的一阵悸动。
一场注定以未知结尾的戏,又如何沉醉其中呢。
自嘲的笑笑。
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绢布,上面是今儿晌午,江湖百晓生送给她的龟息功功法,安素晚将内功心法铭记于心,然后置于蜡烛上将这块绢布烧掉了。
火苗一瞬间攀上绢布,安素晚抖了抖,腾腾火苗中,好像能看见臭老头一片慈祥的笑意,还有一贯潇洒的江湖百晓生被人像小鸡仔一样推推搡搡的压着往前走。
衣带翩跹乘风去,半醉半醒忽而归。
这一瞬间,她忽然好想念阿公。
主屋,阮予墨失血过多,加之身体中毒素尚未肃清,终于支撑不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安素晚过来时,阮叔正守在房前,手中端着一碗汤药,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叫醒他。
安素晚问:“阮叔,他还睡着?”
阮叔回过头望向来人,神色是一瞬间的惊艳,小郎君身着主人同款云纹锦衣缓步而来,手执折扇,不紧不慢的轻摇着,一手负在身后,好似闲庭信步,腰间羊脂青龙玉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摇曳。
一瞬间,他好像看到阮予墨从外面缓步走来,高贵清雅,不染纤尘。
像,太像了。
阮叔实在没办法将她同无殇无情这般贴身护卫联系起来,她整个人好似天上明月,自有一番风骨,而这份神韵,多年来,他也只在自家主子阮予墨身上窥见几分。
他并非没见过世面,实是有阮予墨珠玉在前,即便是天下四公子的另外三人,在他心中也难以同阮予墨相较。
而如今,他竟在一个小厮。。。或许不能称作小厮,阮叔想着,他竟然在这位缓步而来的小郎君身上窥见主子同等风韵。
不简单,直觉告诉他,这个叫无心的小郎君,身份绝不简单。
在他发呆的片刻,安素晚已经走到近前,伸手在他眼前晃晃:“阮叔?阮叔?”
阮叔不说话。
安素晚低头,看见自己穿戴整齐,没有异常,又伸手在阮叔眼前晃了晃:“怎么了?阮予墨病重了?”
阮叔摇摇头。
安素晚又低头看看自己还算整洁的衣衫:“我有什么不对劲吗?”小女郎哭唧唧:“阮叔,你别吓我,你这般,直勾勾的盯着我看是为哪般。”
素来矍铄的男人缓过神,面色微微发红,不好意思道:“失礼失礼,只是你远远走来,我以为瞧见主子了。”
安素晚乐了,得意的扬扬眉:“错了,你家主子是尊佛,我可没有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清高模样。”
末了,她合上折扇指了指房间问:“阮予墨还没醒吗?”
阮叔才猛然想起正事,神色瞬间担忧起来,轻声说:“没有,就这么睡着,药都快凉了,你看这。。。”
安素晚点点头,笑说:“他能撑到回来已非常人了。”边说边往屋里边走,丝毫没有阮叔吵醒人的顾忌,比主人还像主人。
又回头对跟在她身后端着药碗的阮叔笑说:“况且失了这许多血,不吃药不吃饭怎么成呢,阮叔,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阮叔:“。。。”
就进来了?这就进来了?就这么进来了?
阮叔简直快哭了,那他在门口纠结半晌算什么呢?
他一边心中腹诽,一边轻轻将托盘放在桌上,准备缓缓的唤阮予墨起来喝药。
托盘离桌面寸许时,忽的听见安素晚欢快又明媚的声音大声道:“喂,阮予墨,起床啦,吃饭啦,太阳晒屁股啦。”
阮叔吓的一个趔趄,险些将托盘上的药碗整个飞洒出去,他忙站正身体稳了稳托盘,才勉强将托盘安然无恙的放置在桌上,饶是这样,一碗汤药仍洒出来有半碗之多。
床榻边,安素晚盯着阮予墨苍白中带着不正常潮红的如玉面颊看了看,直接伸手覆在他额头上,再探探自己额头,低声自语:“还烧着。。。”
她小心掀开青缎金线蟒锦被,露出左肩胛骨位置,刚想掀开阮予墨衣衫,阮叔已经赶过来阻止:“无心~”
安素晚站在脚踏上,猫着腰,动作本是轻柔的,被阮叔嘘声呵斥,吓的险些从脚踏上滑下去,这姿势怪难受的,索性坐在床榻边,怨念的瞪着阮叔,拍着胸口抱怨说:“阮叔,你这般吓唬我,会吓死人的~”
阮叔急的直想动手拉人:“未经主子允许,怎能擅自坐在榻上,还。。。还擅自对主子上下其手,快下来。”
上下其手?
安素晚唇角抽了抽,这什么形容词。
“我不坐榻上掀开他衣裳,怎么给他检查伤口。”安素晚奇怪问,未了,她怨念的看着阮叔控诉:“阮叔,上下其手可不是这么用的,您这语言的艺术是术数师父传授的吧。”
阮叔一张老脸又红了几分,觉得自己一世英名大概就交代在这了,过了那么几息时间才嗫嚅道:“总之,没经过主子同意,你这么做便不合规矩,快些下来吧。”
安素晚翻翻眼皮,没好气的对床榻上的人说:“喂,阮予墨,醒都醒了,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起来管管你家管家,臭词滥用。”
躺在床榻上的阮予墨没有睁眼,只是语气中含了一丝笑意,刚刚醒来,声音尚有些沙哑道:“花知意,你吵死了。”
安素晚挑眉,啊喂,什么臭人,一说话就讨人嫌。
阮叔则想着:花知意?谁呀?不是无心吗?
阮予墨缓缓睁开眼睛,斑驳的光影落入眼帘,将一道小郎君朦胧的身影投落在他眼帘之中,那是同他一样的衣衫,如今穿在另一人身上,有种别样的风味。
这道身影,于岁月长河,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刹那芳华。
而于他,却成了念念不忘的缱绻风光。
山河壮阔,流水落花,那道流光溢彩的身影,始终照着山高水长。
安素晚同样被阮予墨惊艳到了,她一贯知道他好看的,如今这个男人静静地躺着,与雪等色的容颜微微潮红,好像佛入红尘,更让人心生摇曳,那张惊天地泣鬼神的容颜,好像九天星辰倾泻而下,飘如游云,白玉连环。
她忍不住伸手抚上他面颊,眸中,痴痴的笑意漫开,和缓温软的嗓音缓缓流过:“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美人初醒,果然我见尤怜。”
阮予墨微微蹙眉,啪的伸手打掉她作乱的小手:“无聊。”
安素晚意犹未尽的叹息:“一点都不可爱。”
她动作轻柔的扶他坐起来,在身后垫上青缎靠背,对阮叔说:“把药端过来。”
回过头的时候,安素晚奇道:“阮叔,你干嘛捂着眼睛?”
阮叔:有辱观瞻,非礼勿视行不行。
他一边端着药走,一边觉得这事儿大了,平日里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的小王爷,何曾这般被人调戏过,一定是这个叫花知意的问题,先前那一点点好感荡然无存,走到床榻边时,阮叔甚至愤愤的盯着安素晚瞪了一眼。
安素晚:“???”
阮予墨勾了勾唇角,也不解释,含笑扫了一眼安素晚,伸手接过汤药:“有劳阮叔,上晚食吧。”
阮叔点点头,自去通知阮婶。
阮予墨缓缓的,小口小口的喝汤药,好像品茶一样,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
安素晚歪头看着,黏声黏气的笑着夸赞:“阮予墨,你真好看,喝药也好看。”
阮予墨仿若未闻,一碗浓黑的汤药见了底,伸手递给安素晚,淡淡问:“汤药去了苦味,反有松针的清香,药里面放了什么?”
安素晚撑着小脑袋,一眨不眨的凝着阮予墨,闻言,立即眉眼弯弯的笑起来:“你尝出来啦?”她的神色极为得意:“汤药太苦,以前臭老头为了让我乖乖吃药想了不少办法,后来在西晋万川峡谷的峭壁上发现几株雪莲花,又在东魏找到几株灵芝,研成粉末放在汤药中,便有清香的味道,呐,是不是,汤药不苦,好喝多了吧。”
阮予墨点点头:“臭老头是你师父?棋艺不俗,医术了得,你师父在江湖上可有名号?”
安素晚笑嘻嘻摇头:“那臭老头的半吊子医术就是骗酒钱的,不过的走的地方多了,多得了几株珍贵的草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