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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金鳞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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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灵澈眯起眼睛,透过窗缝暗暗打量那二人。

那把匕首被扔在地上,正泛着银光。

那小厮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狼狈不堪,听了那话傻傻愣住,不可置信的表情一闪而过,抬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那小姐,只看到一张冷极的脸。

那小姐冷面冷心,斜睨着他,神情蔑视厌恶,好似她面前的只是一只已经将死的蛆虫。

明明衣冠散乱,却难以亲近,绝情的神色令人胆寒,同一具身体,却与刚才的阿汜判若两人。

三喜伸出手想去抓那小姐的衣摆,喃喃道:“小姐……”

那小姐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可却站得笔直,冷傲道:“你怎么还不去死?”

三喜的手忽地悬在半空,顿了一下,最终攥起手掌,慢慢将手缩回。

他头咚地一声磕在地上,复而抬起头来,声音颤抖:“小姐,十年前您于鬼市救我,我的命早就是您的了,任何事情我都愿意为你做——”

“哪怕……”

哪怕不是你本人,只是有人借你的身体发出的命令,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也会鬼使神差地去做。

那小姐冷然打断,一字一句道:“无需再说。”

祭灵澈眯起眼睛,这小姐明明是闺阁小姐,却有着几分仙门的薄情与狠劲。

她琢磨着这小厮的神情以及话中的意思,看这样子,这小厮死心塌地,倒不是因为阿汜的勾搭,反倒是他对这原来的小姐本就心存非分之想?

三喜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小姐,眼中泪光闪烁,要把她的模样永远刻进脑海一般。

他俯下身去,把额头磕在地上,道:“小姐,来世,我再给您当牛做马……”

他忽地捞起地上的匕首,猛得向自己脖子扎去!

祭灵澈指尖蓄着一道法诀,正要击落那匕首——这小厮干系重大,还得从他嘴里撬出一些事情来,万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可忽然间,诡异的黑光一闪,正打在那小厮手腕上,匕首落地的瞬间,屋内的二人竟然全都凭空消失!

这术法……

祭灵澈瞳孔骤缩,不由得后退一步,正撞到曲无霁身上。

四周阴风大作,只见屋内的烛火倏然熄灭!

远处“叮铃”一声脆响——

那声音空灵飘渺,明明是从很远处传来,却震慑识海,余音袅袅久不断绝,令人头脑嗡鸣一片。

祭灵澈心脏猛地一缩,睁大眼睛:点召铃!

……怎么可能,这东西不是早就被她给毁了吗?!

来不及细思,她转身一跃,退到曲无霁身后道:“师尊,当心猛鬼!”

曲无霁一动未动,阴风带起他雪白的衣裳,猎猎作响如一面旗帜。

又一声铃响。

阴气忽地浓重起来,遮云蔽日般,寸寸收紧,似要将二人困在其中,生生绞死。

一股恶臭味猛然袭来,是肉质腐烂的腥味,充斥在空气中不断翻涌——

祭灵澈察觉那股臭味忽地加重,近在咫尺般,她猛地一转头,正对上一张腐烂的脸。

那鬼一个眼球不翼而飞,另一只眼球崩出,仅被几根血管连接,悬在眼眶外面,幽幽坠着。

整张脸好似融化般,皮肉化作脓水向下流淌,嘴角凝着森然的诡笑,张开嘴来,臭气扑面,一口尖利的獠牙翻出——只听他断断续续道:“眼睛……”

声音像是生锈般令人不寒而栗,只一瞬间,他那双腐烂的手指甲暴长,猛地向她心脏掏来!

祭灵澈大叫道:“哎呀,好臭好臭!”

她一侧身躲过那双利爪,可那厉鬼速度惊人,怒气狂涌,掀起狂暴的诡压,祭灵澈只感到浑身灵力阻滞,行动异常缓慢。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厉鬼张开嘴,腥臭的獠牙马上就要贯穿她的咽喉!

她神色一沉,一片槐花捏于指尖,却忽然愣住——

只见那猛鬼的整颗脑袋,被沿着脖颈切断,烂泥般的头颅“啪”一声拍在地上。

那鬼身体摇了摇,厉声尖叫起来:“头!还我头来!……”

他跌跌撞撞摔在地上,找起头来,不一会就在尖嚎中化作一缕黑烟飘散,唯余腐烂的臭味久散不去……

祭灵澈愣了愣,偏头甜甜笑道:“好师尊,你真是人美又心善。”

“没有你我可就死啦!”

曲无霁神色晦暗,并不言语,这时,又一声铃响。

这声铃风格骤变,渗着血淋淋的诡异,空灵之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哀怨,震撼识海,闻者被怨气所笼罩,稍有疏忽就会被魇住,就算是心智极坚者也会冷汗直冒,汗毛倒竖。

铜铃三响,可召万鬼出。

祭灵澈猛地抬头,终于分辨出铃声的方位。

她遥遥地望向那边——

竟然是……丰都城?!

忽然间,四周人语戚戚,鬼影幢幢,数不清的鬼众从黑雾中踏出——

尖利的叫声不绝于耳,带着愤懑的怨气大声鬼吼:

只听一女鬼吼叫道:“我的孩子呢?!我要撕了你!……”

有老鬼边咳边叫道:“心脏……你剜了我的,我也要把你的心脏剜出来,生生吃掉……”

一鬼嚎叫:“不要!求您别剁我手指,我还指着这双手干活养活老小呢—啊啊……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

这些厉鬼口中的都是自己死前的执念,正是因为这些滔天的恨意,他们才化为厉鬼。

幽怨的鬼魂被缚,在鬼修麾下爆发出强悍的杀力。

又一声铃响,阴气骤然而起,粘液飞溅,猛鬼嚎叫着一拥而上,祭灵澈并不逞强,连连后退。

忽地,一道雪白的清光划过,打闪一般,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清晰地映出那些厉鬼的模样——

只见曲无霁单手持剑,一剑劈开遮天蔽日的浓重黑雾,冰冷月光倾泻而下。

在这片带着凛烈如霜的剑意里,群鬼声音戛然而止,连动都未来得及,尽皆化作黑烟飘洒!

唯余一片痛苦的哀嚎,好似千仇万恨揉碎其中……

曲无霁的那柄青魂剑像是共情到这些情绪,在他手中悲鸣不已,祭灵澈看着那柄剑忽地心口绞痛,她无意识地伸手按住胸口,却摸到了那块玉佩——此刻正滚烫地贴着心口。

她知道事情远远还没结束,凝神听着,可那铃销声匿迹般,许久不响。

曲无霁却忽然收了剑,转过头来看她。

她一惊,把手从心口上放下来,装作神色自若,与他对视,良久未言,夜风吹拂衣角,发出簌簌的响声。

曲无霁忽然开口道:“过来。”

祭灵澈一动不动,只是说:“首尊大人,你可摊上大麻烦啦,那鬼修心肠极坏,可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曲无霁猛地扣住她的手腕,轻笑了一声:“那鬼修到底是冲着谁来,怕是难以分辨。”

祭灵澈挑眉:“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那些鬼都是我招来的?我一个小傻子,比白纸还简单呢。”

曲无霁凝神看着她,良久冷笑道:“的确。”

他不再多言,将她拢入怀中,只见眼前的景象一转,一个大进院出现在眼前,显然是陈府的主屋,里面无一点光亮,透露着森然鬼气,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阴气浓重,祭灵澈识海嗡鸣,只感到头晕目眩,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寒意。

大事不妙大事不妙,这里怕不是——

曲无霁紧紧揽着她,带着莫名其妙的复杂意味:“好徒儿,你不是要会情郎,不进去看看?”

祭灵澈挣了挣,没挣开,皮笑肉不笑道:“……你对我的情郎这么念念不忘?”

曲无霁那双褐色的眼睛毫无温度地直视她,祭灵澈道:“……首尊大人,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得走了。”

曲无霁轻声道:“你就一点也不好奇,陈燃在哪吗?”

祭灵澈装傻:“什么陈燃李燃,我压根就不认识……”

曲无霁眯起眼睛,轻声道:“是吗?”

“你不是还答应他,等试仙赛结束,会来赴宴吗。”

祭灵澈一惊,良久嗤笑道:“好啊,你监视我?!”

原来她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眼底。

她恨恨抚上手背上的金印,此刻方知,这金印不仅能定位,竟还能传声。

曲无霁不回答,放开她,先一步走进院子里,笃定祭灵澈一定会跟上一般。

祭灵澈气得发狂,她现在只想把这金印连着腕骨一起剜出,然后再捅他个三千六百刀!

他所料不差,她果真一脚踏进那院子,跟了上去。

只见曲无霁白衣映着惨淡的月色,每走一步,那阴气便忽地向后散退,负手缓步而行,一步一步,生生将那些阴气逼得退无可退,祭灵澈识海里的剧痛骤然消减。

曲无霁已经走到那主屋的大门前,忽然站定。

祭灵澈走上前来,与他并肩而立,纵然早有料想,仍是怔立在门口。

屋内晦暗,月光斜打进来,隐约可见,大梁上挂着一排东西,被风一吹,正打着晃。

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什么,地上猩红一片,并未干涸,顺着地缝缓缓流淌。

往里看去,那一排被吊着的人形剪影,各个残缺不堪。

有的四肢尽断,有的被开膛破肚,内脏滚出,肠子直耷拉到地上,角落处还滚落着几个漆黑头颅。

纵使黑压压一片看不真切,就已经能料想其中的惨烈血腥。

祭灵澈此刻脊背发凉,感到一阵心神俱震的恶寒。

颜尽尘……

她把这个名字嚼碎了,吞到肚子里,化作幽微的怒火席卷全身,她大步向前走去,眼看要跨进屋子,却忽然被一双冰凉的手攥住。

曲无霁冷冷道:“我先进。”

祭灵澈挑了挑眉,做了个请的手势。

曲无霁一挥手,那被吊起来的尸体尽皆轻飘飘落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借着微薄的月光,才能看清这些人的惨态,一个个双目圆睁,纵然早就死去,那无声的恨意跃然而出,狰狞地怒视世界。

祭灵澈看得分明,方才那个挂在最中间的尸体,正是陈燃。

死状异常惨烈,皮肤被一寸一寸地割下,显然是受了凌迟之苦。

而在他尸身两侧,有一男童的尸身,头颅远远的滚开,又有一青年女子,双目被剜出,指尖猩红模糊一片,生前所有指甲都被生生拔出,活活地痛死……

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一个老妇的尸身,腹部被剖开,肠子流了一地,胸前双乳被活生生割下,浑身一丝衣物也无,没有被吊起,而是呈现一种跪姿正对着那陈燃的尸身。

这样受尽虐待而死的尸身十数,衣着显贵,明显是那陈燃的亲眷。

也就是说,陈燃死前,一边遭受一刀又一刀的凌迟,一边眼睁睁看着他的亲眷被折磨屠戮,然后心神俱震,目眦欲裂肝肠寸断而死。

祭灵澈头晕目眩,她俯下身,轻轻替他们合上眼睛。

尸身余温尚存。

她忽然低声道:“烧掉吧。”

烧掉吧,连着这整座府邸一起,付之一炬。

烧掉他们的仇恨,解放他们的魂灵,免得化作厉鬼永不得解脱。

曲无霁借着月色凝神看着她,良久说道:“我还以为你看见这些,并不会难过。”

祭灵澈闻言顿了顿,回过头来,神色晦暗道:“难不成,我是什么很坏的人?”

曲无霁无声地打磨着手指上的白玉扳指,冷冷一笑:“不对吗。”

浓重的血腥味直冲云霄,二人立在死人堆里,遥相对峙,气氛十分微妙——

祭灵澈忽地一笑,眼睛亮得出奇,她偏着头,咬字很轻,不落地一般:“商徵,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恨我啊……”

这语调很轻,轻得听不见一般。

却像久旱的草场上忽然迸上了一粒火星,风只轻轻一吹,就疯狂地烧起来。

只听“咔”的一声,那白玉扳指被生生捏碎,化为齑粉,从他的指缝滑落。

演傻子演久了,愈发索然无趣,她扬起下巴,冷冷笑道:“我这一声声师尊地唤你,你听得可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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