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里下起了雨。
时加也紧紧闭着眼睛，五官也用力挤在了一起，仿佛这样就可以完全忽略掉面前发生的事情。
近在咫尺的枪声混合着雷鸣一同炸响，紧接着雨点砸在了地上，带起了一阵泥土的腥味。
尤利脚下的同学化作数据流消散，骂声也随之消失。
在尤利开枪的那一刻，系统自动判定人员淘汰。虚拟场内不会把人死后的一切也真实地模拟出来，吓到时加也的只是她自己的想象罢了。
没有血液，没有碎骨，没有可怕的一切。
如果是现实，尤利不会这样处理战败者。无论是捆起来慢慢折磨，还是布置审讯，哪怕是反叛的队友，也会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他只是出于某些恶趣味的目的，吓吓时加也罢了。
没想到时加也还真是个废物。
不过他很满意时加也的反应。
一开始的小雨在瞬间转变成倾盆大雨，雷诺兹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还是逃掉了一两个，不过对方已经被吓得自动退出了队伍。雷诺兹和尤利的名字出现在榜首。
处理掉剩下的人之后，雷诺兹又去清点了物资。
场地中间只剩下了尤利和时加也两个人。
雨点打在身上很痛，痛感是真实的。之前扭伤的痛感也是真实的。恐惧是真实的，疲惫是真实的。
时加也快要分不清真实与虚假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会和可怕的恶魔一样，连杀人的事情都可以轻易做出决定。
她全身湿透地站在大雨中，张开嘴想要多呼吸一点空气。
这里闷的让人窒息。
大雨是为了逼迫这群小崽子从密林区离开。山地区有足够多避雨的地方，想要不被淋湿、继续生存就要离开树林——这群人在树林里待得太过安逸了。
尤利能分析出教官的用意。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黏在皮肤上。
其实释放出机甲就能躲雨，尤利就是比较好奇时加也会做什么。
但是时加也只是单纯地站在那里，似乎要一直站到最后。
即便身体晃了几下，她还是站在原地。
尤利失去了兴趣。
对啊，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无论是beta还是omega，都是没见过世面的蠢货罢了。他在期待她能做什么呢？
她恐怕连自己的现状都搞不清楚。还做着白雪公主般的美梦。
……
“军部的要求很简单，需要你破译古文明遗址留下的讯息。”林容将已经打印出来的文件整理好，送到时月手上。
时月盘腿坐在地上很久了，龇牙咧嘴地站起来接过林容的文件，双腿麻到站不稳，跌坐在了旁边的沙发里。
“这种病毒具有极强的成瘾性，在进入人的身体之后会迅速控制人的中枢神经，传递快感。当人真正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挽救了。现在是几大药企联合接了研发的委托。”林容没时间等待时月慢慢翻阅，先用简单的话语描述了一下情况，“时月……”
时月打断了他，她不明白林容的话怎么突然这么多了，似乎急切地希望她拿出什么成果：“你能安静一下吗？让我看看。再说了我翻译也要时间。”
“……那你得抓紧了。”林容顿了一下。
时月突然觉得林容的语气很奇怪，有点不妙的感觉涌出来，她抬头看向林容。
林容是个过分理性的人，如果不是时月早就认识他，或许会以为他是科技造出来的人形兵器。而此时，林容的嘴里吐出了更冰冷的话语，浇的时月猝不及防：“如果你没办法破译，我会向上面汇报时加也的情况。”
时月一愣。
“你他*威胁我？”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时月猛地从沙发上站起，不管不顾自己麻木的双腿，薅住了林容的衣领。
时加也掌握这门语言的真相一旦说出去，她一定会被人从时月身边接走。而该死的、腐烂的高层变成了什么样，从克莱因家出来的时月再清楚不过了。
时加也还能活着回来吗？
她的怒火直冲脑门，时月这么多年来从来没这么愤怒过，破口大骂：“林容你个王八蛋！”
“时加也她还只是个孩子！你怎么敢！”
林容没有因为被时月冒犯而生气，其实只要他动手，时月甚至没办法活着离开这里。
同一批同学中，时月是最不擅长战斗的人了。她唯一的战斗武器是自己的笔。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不然时月的脑袋会被无数把枪指着。林容任由时月抓着他的衣领，平静地说：“病毒是在前线传播的，那里是人类对抗虫兽浪潮的第一线。这种来源于古文明的病毒无根无源，没有时间等待了，只有这些文件里有可能存在最后的答案。”
既然时月一直坚信自己的知识和笔能构筑一条战线，那就让他看看时月的力量吧。
时月的脑袋快要爆炸，这里面弯弯绕绕她一概不想知道：“狗屁人类！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时月猛然想到，从踏上飞船、不，从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就是个阴谋。时加也的信息一定会瞒不住，她是信任林容才让他帮忙解决时加也的身份信息的。她还天真地认为林容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一边。
现在再想推掉这个该死的委托已经没有办法了。
靠！时月狠狠地骂了句脏话。
“时加也呢？”时月问。她得把时加也看在身边，不能让这些人有机会接触到时加也。
林容沉默了一下。
“虚拟训练里。”他回答道。
时月看起来想要杀了他。
林容不理解她的愤怒。消息传得太快，联盟和帝国都有人知道了时月的情况，前来试探的人一批接着一批。
他没有想要用一个孩子威胁的意思，但现下被误解也没必要解释。“你会以为你和时加也待在斐西就安全吗？军部是最后的保障，如果连军部都没办法保护你们的安全，那人类又将何去何从？”
“那就让人类灭亡。”时月的声音轻而凝定，“我不管是不是有很多人在争夺古文明，是不是有很多方势力在背后搞鬼，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有这个能力认识古文字，我不想做。哪怕在斐西第二天我就会被刺杀，我也不会被你们威胁。”
林容看着时月，他问：“那你考虑过时加也了吗？”
“她愿意朝不保夕地活在这种阴影下吗？”
时月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动摇，她的手缓缓松开。
“她和你生活在偏僻的星球上就是最好的选择吗？你让她不接触任何东西，是为了她好吗？”
很久以前，时月的老师曾经评价过他们一群同学，说时月太过炽热，像个火球，而林容太过理性，他们总有一天会彼此不相容。她对老师的评价嗤之以鼻，并且在多年之后仍旧保持着和林容良好的关系。
而现在，她明白了老师的意思。
时月坠入冰窖，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时月，改一个名字、换一个身份并没有用。只要你还坚持着你可怜的理想主义，就承担起你应有的责任。如果你不想让时加也背负的话。”林容说。
不要再逃跑了。时月。
胆小鬼时月一直在逃跑，从学法律继承家业的循环中逃出。想到什么做什么，可以随心所欲。
然后她就捡到了时加也。时月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她可以做一个好的老师，教导一个孩子。
所以她真的做到了吗。时加也需要的是完全被保护的生活吗？
时月突然想问问时加也。
……
时加也没办法回答任何人的问题——她发烧了。
没人能回答虚拟训练场里会不会生病。既然人都能受伤，那么生病似乎也变得没那么奇怪。
时加也在雷诺兹的怀里缩成一团。
离开密林区之后，尤利和雷诺兹找了一个山洞暂时休息。
雨幕模糊了白昼和黑夜的分界线，天色已经昏暗到快要看不清楚任何的路。
山洞里的火焰跳跃着，给畏冷的时加也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暖意。
从进入训练以来她的身体就不对劲，后来又走了这么远的路，扭了脚，泡了水，淋了雨……
时加也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发烧。这么多理由随便找一个就行了吧，反正她正好有借口装死了。
她晕晕乎乎的，全身使不上一点力气。雷诺兹沉默寡言，却在尤利想要放弃她的时候主动提出他来照顾。
“尤利还真是一个关键时刻该抛弃就抛弃的人啊，像个利己主义贯彻到极致的冷漠商人。”时加也想。
“冷吗？”雷诺兹察觉到时加也在发抖，发问道。
强壮的军校生收紧了手臂，他的体温要比时加也高很多，甚至烫到时加也觉得难受。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烧的她的大脑都快要萎缩。
时加也努力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小小地回应了雷诺兹。
他们几个人的衣服都刚刚淋过雨，还是潮湿的，贴着皮肤滴水。雷诺兹的上衣已经脱下，放在火旁边烤。
但是时加也……
雷诺兹终于露出了一些茫然的神情，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的手在时加也的上方停住。
要解开她的衣服吗？可是她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虽然其他人都一致认为没有信息素味道的时加也是个beta，但他直觉里却认为她是个omega。
而他的直觉从来没出过错。
时加也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看到了雷诺兹那双迷茫的眼睛。委屈巴巴的，像是不高兴的金毛一样。
用了好久时加也才想起来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挣扎着从雷诺兹怀里起身。
“你……”雷诺兹不会照顾人，慌乱起来。
“乖……”时加也好像在哄自己家的狗狗一样，抬起酸胀的手臂摸摸雷诺兹的头。只是碰了一下就掉下来，一点力气都没法用上。
她挪动身体，从雷诺兹的怀里移到了旁边，姿势转变为靠着雷诺兹。
时加也脱掉了外套，反披在身上。光是这一串动作就花掉了她近乎全部的力气，做完这一切后，她再次靠在雷诺兹身上闭上了眼睛。
饶是这样，时加也居然还想嘴欠一下：“现在有没有觉得我是个累赘，应该把我丢下的？”
大概是她真的看这个家伙不高兴。仗着自己病人的身份，她壮了胆子。
雷诺兹默不作声，该回答问题的是尤利。尤利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还能对她保持着微笑：“你还有利用价值。”
该死的二十分。
时加也骂道。
所以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就该丢弃。时加也明白尤利的意思。可真是难为了雷诺兹能跟他组队。这种人会遭报应的。
时加也的思绪一片混沌，困意扯着她往下坠。等到时加也从这种感觉里惊醒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睡了多久了。
身体到处都很酸疼，疼到动弹一下都要叫出声来。
然而身边的雷诺兹和尤利睡着了。时加也的醒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困惑地眨眨眼睛，确定没人发现她之后，晃悠悠地站起身。
时加也控制着步伐，努力抬起腿，即便踩到碎石也没发出什么声音。
在她身后的雷诺兹悄悄睁开了眼睛，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静静地注视着时加也走出山洞。
时加也回头，雷诺兹已经闭上了眼睛。
外面的雨停了，厚重的云层没有散开，没有月光的照射，一切都漆黑无比。
时加也凭着运气走了一会儿，或者说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点点地摸着方向前进。好像走了几个世界那么漫长，又好像只走了几步。
突然一束手电照了过来。
时加也的眼睛被强光刺激，吃痛地闭起来。
“十一点三十一分，发现了人的踪迹。”那个戴着眼镜的人在说话。
“欸……”时加也听到他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之后她就什么也听不到了，身体直直地向前倒去。
男孩接住了倒下了时加也，另一手扶住了被撞掉的眼镜。
他冷静地叙述：“十一点三十二分，人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