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月十七，C城又小雪。
刚下高铁的陆小川冷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将手往旁边揣去。
跟在斜后方的大哥外套兜蓦然一重，撩起眼皮：“小伙子？干啥呢？。”
陆小川连忙把手从对方兜里缩回来，尴尬赔笑道：“非常抱歉……不好意思。”
他面容白净，模样秀气，哪怕被社会污染几年，五官也依旧稚气青涩，是那种让人一眼就心生好感的长相。
被意外掏兜的大哥垂眸扫了两眼，觉得他应当不是偷鸡摸狗之辈，于是愉快地相信了这确是场巧合的意外，甚至嘱咐了两句“出门在外千万要注意安全”之类的话，才分道离去。
短暂的插曲过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陆小川推着行李箱，盲目散漫地随着人潮出站，却又没忍住抬起泛着冷意的左手端详片刻。
以前怎么没觉得C城的冬天这么难熬呢？
可哪怕再难熬，从此以后，也不会有人在给他暖手了。
这是他和宋野桥相爱的第三年，也是他们分手的第三天。
相恋三年，结局惨淡，甚至宋野桥走时，都没带走他们养的狗。
想到这里，陆小川气得咬了咬牙。
一朝被咬，十年怕狗，当初若不是宋野桥死乞白赖地求，他绝不会同意养狗，结果现在倒好，一分手，宋野桥拍拍屁股走了，独留下自己对狗发愁。
啧！
他当初怎么就看上了这种抛妻弃子的男人？
陆小川幽幽叹了口气，趁着打车的时间，给好友宋佳发去消息：“老6怎么样了？”
老6就是他和宋野桥一起养的狗，犬子肖父，是个混账玩意儿，没少惹陆小川糟心，于是起名老6。
消息发过去没半秒，一个电话便打了过来，宋佳着急忙慌道：“老……老6不见了！”
陆小川当即心下一紧，虽然他自幼怕狗，老6也不怎么亲他，但这毕竟是宋野桥的狗，整天亲得跟宝贝儿子似的，虽说现在不要了，但没准后面哪天心血来潮又给要回去，若狗真丢了，该怎么交代？
陆小川倒吸了口凉气，稳下心神，问：“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丢的？”
“我今早去你家的时候都还在，晚上就不见了，门锁完好，应该是个老手……诶？你放桌子上的现金怎么没拿？”
那钱还是今年宋野桥给他的生日红包，结果后来分手匆忙，钱也忘了还回去。
天杀的小偷，怎么会只偷狗不偷钱！
难道也和宋野桥一样，是个福瑞控，吸起狗来就忘了正业？
陆小川心里崩溃，一边催促师傅开快些，一边面无表情地诅咒道：像这种没有职业操守的小偷，出门就应该遇到车祸暴毙身亡。
*
黑色轿车驶过空旷的街道，留下一抹残影，雨刷有节奏地摆动着，刮去挡风玻璃上的雪花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汪！汪汪！”
“乖儿子！”听到狗叫，宋野桥左手拨弄着方向盘，腾出右手摸了摸副驾驶上的老6道，“想老爸了吧？你妈真不会照顾人，瞧这几天把你瘦得。”
“汪！汪汪！”
“知道了知道了！不提起你妈那个没良心的东西，老子精心伺候了他好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倒好，临了临了，还想着结婚生子，一脚把咱爷俩踹了。”
下巴被摸得有些舒服，于是老6往前面凑了点儿，主动蹭着宋野桥的手指，动作间脖子上的平安锁蹭到了宋野桥指尖。
“你妈这人就爱嘴硬，其实心软着呢，嘴上说着不喜欢你，衣服玩具这这些倒是买得不少。”宋野桥伸手弹了下平安锁，凌厉的五官眉眼忽而弯了些许，心情似乎颇为不错：“放心，你妈肯定会来救你的，等他一来，老爸保证……”
话还没落，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失控的货车从迎面驰来，巨大的碰撞在寂静的夜晚发出剧烈轰鸣，宋野桥暗骂了声，急忙往左打方向盘。
可已经来不及了。
世界在瞬间天旋地转，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抛起，又重重地摔回座椅，像是震碎了五脏六腑。
挡风玻璃碎裂成蛛网，折射着路灯昏黄的光，像一场支离破碎的梦，更像他和陆小川这三年。
浓重的汽油味钻进鼻腔，混合着血腥气，令人头晕目眩，宋野桥试图移动，却发现身体仿佛被千斤重担压住，动弹不得。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嗡鸣，像是坏掉的收音机，夹杂着路人惊恐的呼喊，却听不真切。
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下，宋野桥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缓缓流失。
妈的，陆小川还想着娶媳妇儿呢，自己要真死了，他还不得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真不甘心啊！
宋野桥艰难地睁开眼，透过玻璃，看到了自己血肉模糊的脸。
丑死了。
他又绝望闭上眼睛，耳边却传过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谁？”
“呼……呼……呼……”
模糊的声音由远及近，好似就在耳边。
“呼……恭喜男主因意外身亡激活‘复幻生’系统，只要完成系统任务，即可重生哦嘻嘻……”
原来人死了是真能见鬼啊。
宋野桥盯着自己眉心的浅痣想：这鬼说话跟没吃饱饭似的，一看就在下面过得很惨，肯定都没人给他烧纸钱。
而他现在父母不疼老婆不爱的，肯定会比这鬼更惨。
“呼……你好？”
惨鬼主动和他打招呼，宋野桥秉持着礼尚往来的原则：“你好。”
惨鬼轻咳两声，终于精神了些：“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是‘复幻生’系统的三号客服，你叫我小三就行，从今以后，由我专门负责为你播报任务进度，以及规避新手玩家可能触发的风险。”
“任务？”宋野桥不可思议，“鬼也要当牛马？”
“嘻嘻，目前您还不是鬼哦，只要完成任务，即可获得重生。”
“重生？”宋野桥像濒死的鱼忽然被灌了一口水，终于有了点生机，“什么任务？”
“稍等我，我查一下。”耳边颇有节奏的键盘声响起，夹杂着几声鼠标的滴答声，“找到了！攻略您的上一任对象，让他亲口承认爱你，即算任务成功。”
宋野桥：“好说。”
和前任复个合而已，有什么难的？况且他本来也没打算放手陆小川，这个任务倒好，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宋野桥喜滋滋地幻想着重生后和陆小川破镜重圆的生活，结果眼珠子一转，和玻璃中的狗头看了个对眼。
他脑子宕机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操控的，竟然是老6的身体。
“这什么情况？”
“呃……”小三默然片刻，语气忽而轻快起来，“这是您的新身体哦，希望您能适应，祝您生活愉快。”
宋野桥气得想骂娘！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能第三视角看自己了，原来不是变成鬼，而是变成老6了。
“你打算让我用狗的身份去攻略陆小川？并让他爱上我？”宋野桥气得冷笑连连道，“你是觉得跨物种恋爱前途一片光明，还是认为我那薄情寡义的前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
“唔……可任务工单就是这样写的呢~”小三捏着嗓子，发出人机般感情敷衍的语调，“哎呀！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了，祝你生活愉快哦~”
喂了几声，无人应答。
这下彻底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了。
宋野桥通过狗眼，看到自己原本俊俏脸上的斑斑血渍被寒风冻成冰渣的惨样，没忍住打了个冷战。
光顾着纠结身份，倒是忘记问自己的身体该怎么处理了，总不能丢去火化吧？万一任务成功却换了个躯体，和陆小川接个吻都感觉原装变二手似的，怎么想怎么膈应。
不过还没等他纠结出个所以然来，警车便到了。
车里有他的证件，所以确认身份并不难。
看着警察拨号，宋野桥恶劣地想，要是接电话的人是陆小川就好了，他如果知道自己死了，一定很后悔提出分手。
可事实并不如他所愿，来的人是他的养母。
或许是狗眼视力太好，宋野桥竟罕见地从她风霜不动的脸上看出些许沉痛来，但也只是些许而已。
她站在几米外的地方，看着自己的尸体，既不欢喜，也不言语，
宋野桥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己这位母亲了，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在辨认确认自己的身份，还是怕血污脏了她的裙角。
“罢了……”短短几秒，宋雪姿脸上浮现出他许久未曾见过的疲惫，她挥手示意手下的人，“收拾收拾，带小少爷回家吧。”
语气寻常得像是接孩子放学回家，可宋野桥并不是宋家的小少爷，他只是当年宋氏夫妇在乡下野桥旁一时心软捡回来的孩子，宋家人希望他能记住这份恩德，于是宋成了他的姓，那座不知姓名的的野桥便成了他的名。
宋雪姿有三个孩子，亲生的孩子尚且疼不过来，怎么会有宠爱分到一个养子身上。
宋野桥和宋家人的关系并不深厚，再加上后来宋雪姿提过几次让他和陆小川分手无果，便断了所有来往。
三年来，这还是宋野桥第一次看到这位养母。
她带走了自己的尸体，却始终没有看自己一眼。
有名警员在她转身离去时开口叫住了她
“宋女士，这狗……”
宋雪姿手一抬，便有人无声趋前，将纸笔递到她修长的指尖。
宋雪姿干净利落地写下个地址，声线清冽冷淡：“麻烦送到这里去吧。”
*
叩——
“等等，有人敲门。”陆小川捂住电话，从门后探出头来，看着一身警服的两人，“你……你们好，什么事？”
难不成是宋佳报了警？
应该是，这不狗都被找回来了嘛。
陆小川拍拍其中一位警察的肩：“辛苦了辛苦了，效率这么快，太麻烦你们了。”
两位警察对视一眼，对他的话感到莫名其妙，于是解释道：“是这样的，宋野桥先生于两个时辰前因车祸去世，他的遗体已经被宋女士领走，可这条狗……”
“宋野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