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镇黑月岭的大妖已被水不深制服,那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猫妖,细长的猫尾从铁笼的缝隙中探出,扑向走来的少女。
她被打得浑身是血,一只眼上糊住血痂睁不开,另一眼稍微睁开一条缝隙,目光闪烁,痴言痴语道:“杨姑娘,是我,你还记得我吗?海底龙宫,我们见过,还搭过话!”
“你是,猫妖姐姐?”
猫妖稍稍松了了口气:“是我。”
猫妖说,她的丈夫好好地在黑月岭上生活着,突有一日,从天而降一群仙修,不由分说便把她的丈夫带走了,王少安正是其中一员。
杨婉竹愣道:“可是王少安是凡人啊?”
“他绝不可能是凡人!”猫妖抓着铁笼嘶声道,“九嶷神宫的丹熏仙子好猫,我和我丈夫都曾在九嶷学艺,寻常的仙修都未必打得过我们夫妇,更何况是凡人?我与他交手,他灵力深厚,超乎想象!我并未伤人,只是想为我丈夫报仇而已!”
杨婉竹带着满腹疑惑走出地牢。
候在牢外的水不深手里拿着什么,仔细看是一张喜帖。
杨婉竹心中一惊:“谁的婚事?”
水不深把属于她的那份塞给她,故作不在意道:“山哥和九公主,方才他来找少司你告婚假。正道司是该好好热闹热闹了。”
杨婉竹心中很不是滋味,若无忘川的舍生取义,现如今和龙晴喜结连理的新郎或许就是水不深。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水不深道:“我不喜欢龙姑娘。”
这时,山坡下爬来一个小司,气喘吁吁,满目惊恐:“少司,您快回殿看看吧!您带回来的顾公子醒了,醒了要杀人呢!”
“什么?”
杨婉竹心中一凛,喜帖从指尖飘落。
这座正道殿还是用水不深的抚恤金建造的,破烂建筑根本经不起顾青莲的一击,小司们原地打着哆嗦,直到看到杨婉竹的身影,才一个个痛哭流涕亲热地喊:“少司,您终于来了!”
稍微有点实力的,合力抛出束仙锁,想把疯魔的少年锁住。
小司们鼓着腮帮子使出吃奶的劲儿,好不容易套住他的身子,一个个用力扯着锁仙绳,转着圈把他捆成一棵粽子,就在他们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锁仙绳竟然——被撑爆了!
这实力,恐怖如斯。
小司们瘫软在地:“救命啊!”
他们以为少司是来救他们的,脑海中已经在幻想威武有力的少司一剑斩断魔头的头颅,又或者把他死死捆住,扇上十几个巴掌以解他们的心头之恨。
只见杨婉竹匆匆忙忙地赶来,挥手撤掉了他身上的束仙锁。
看到她,少年微微一怔,指尖萦绕的魔气散了些许。
“过,过来。”他声音又高了些,“过来。”
他在喊她,过来。
小司们汗毛竖起:“不要啊少司!你千万不能过去!他是要杀人的!”
话音刚落,小司们理智地闭上了嘴巴。
他们少司毫不矜持地大步扑上前去,直接抱住了魔头。魔头的反应更是叫人瞠目结舌,哪里是要杀人,分明是小心翼翼到碰一下都不敢。
他们可以放心地自行退下了。
顾青莲轻轻搂住她的身体,唇瓣翕动:“阿姐。”
杨婉竹鼻尖一酸,不忍抬头相望,只是埋头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地哭,嘴硬道:“不是我救了你,是你命大!可是命大又怎么样,还不是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满身的伤,我真是恨死你了!”
“我没想过。”
“为什么!”
“阿姐也没想过让我活,不是么?”他的唇在她耳边轻舔,“我生来是魔,人人都想要我死,阿姐和她们一样,我不怪阿姐,我愿意为了阿姐死。”
光天化日之下,杨婉竹还有点不好意思,却挣不开他的怀抱,只能像一条死鱼似的浑身僵硬地靠在他的身上,破罐子破摔道:“我们成亲吧。”
顾青莲呼吸一沉:“你说什么?”
杨婉竹红着脸道:“没听到算了。”
她趁他失神的功夫抽身往殿内跑,殿门没来得及关住,少年结实有力的手把门缝撑开,迈步再次拥她入怀,二人踉踉跄跄地跌在床上,极尽暧昧。
帐帘不知何时垂落,顾青莲把她压在身下。
她浑身透着火热的粉,红霞染面,羞涩中又带着些许的悸动。
小魔头还是那般好看,眸光晦暗的如同玄夜中孤单的星子,让人忍不住地想要抚摸,最会□□的唇舌上沾着亮晶晶的水渍,舌尖伸出一点,亲吻她的锁骨。
她的手臂被按在头顶,胸膛自然地挺起。
隐蔽而熟悉的空间让她不再抗拒,反而有种莫名地欣喜,她撩拨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回吻着那张濡湿的唇,水渍声清晰可闻。
“我们成亲吧。”
这一次,他听得真切。
他喉结滑动,轻声道:“嫁给一个魔头,有什么好?”
纤细如葱的手指抚上他的面庞,拍了拍,她笑道:“我说好就好,别人说好的,我还不肯嫁呢!”
这样温柔的话,顾青莲平生第一次听到。
谩骂诋毁已不能使他心动半分,少女炽热的告白却让他失去心脏的胸膛有了复苏的迹象,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好运会愿意降临在他的头上。
杨婉竹倒没有顾青莲那般思虑,她从小到大做起事来都是风风火火。
她出口求亲,也另有它算。
“你看啊,我们成亲了,我爹是不是就是你老丈人了,我娘就是你丈母娘,我兄长就是你的大舅哥。”杨婉竹梳理着并不复杂的亲戚关系,“你的老丈人和丈母娘有难,你是不是也得献一份力?”
顾青莲眸光微动,意思是:你继续说。
杨婉竹扶在他膝上,盘算着心里的小九九:“我家里的情况你多半不了解,现在倚竹山庄是神殿的眼中钉肉中刺,神殿切断了山庄的一切联系,我现在根本见不到他们。”
顾青莲点点头。
没想到下一秒杨婉竹直接哭了起来,泪珠子排着队滚落,她拉扯着少年的衣摆,抬起那张哭花了的娇颜:“但我相信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神殿的阮祭司说,只要正道司能够在六十年内破获千案,便让我见父母,你是不是得帮帮我啊?”
“阿姐,别哭,”他抹掉她的泪,“都杀了,不就好了。”
杨婉竹坐正身子,义正言辞道:“我们修道之人,不讲打打杀杀!”
今天杀这个,明天杀那个,后天就是世界大战了,这还了得?
“你不杀人人必杀你。”
杨婉竹窝囊道:“那等人杀我的时候再说吧,现在不也还没杀呢,再者说,我哥确实被美人计骗得不清,应该关他几年长长记性。”
“……”
杨婉竹自愈的能力似乎越来越好了,右胸口被抓破的大窟窿只是简单包扎了一夜,再揭开后竟然恢复完好,她同水不深他们简单地道了个别。
山无名:“竹子妖,你要私奔吗!”
杨婉竹:“私奔你个大头鬼!”
“我才不私奔呢,”山无名牵着龙晴的手,举起来扬了扬,“半个月后,我和龙儿的婚事,千万要赶回来参加哦!”
杨婉竹踹了他一脚:“别显摆了你。”
水不深立在一旁,笑道:“有顾公子陪着你,我也就放心了,正好前些日子缉拿猫妖受了些伤,我就留下帮山哥操持婚事吧。”
“水大哥,你受伤了,怎么样?”
见她这般紧张他,顾青莲的脸色微暗,水不深忙后退一步:“小伤而已,无妨,杨姑娘不必挂心。”
杨婉竹一怔,意识到什么,便也不再多言。
黑月岭和黑牢山正好位于相反的方向,一个东一个在西,和黑牢山的妖怪大本营不同,黑月岭山下如常,百姓安居乐业,一副祥和景象。
当初王少安穷的走投无路,定是叫他寻到了投机取巧赚大钱的法子,于是杨婉竹也换了一身破破烂烂的乞丐服,坐在城门口,拿筷子敲着空空如也的铁碗:“卖身葬夫了啊,可怜可怜我吧。”
草席上被迫装死的少年嘴角抽搐。
名分这不就有了。
“姑娘,瞧你面生,外地来的吧?”乞丐同行抠着鼻子凑过来,说道,“你一个大姑娘抢我们老头子的生意做什么,你丈夫死了,你就再嫁一个啊。”
杨婉竹盼着有当地人和她搭话,她故作凄惨道:“实在是没有活路了。”
“相见便是有缘分,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吧!”老乞丐摇摇一指,“你瞅见对面的山岭了吗,名为黑月岭,城里人都在传岭上有金子呢。不过这也并非谣传,有一天的夜里我尿急出来解手,正看着黑月岭上金光闪闪,一定藏着金脉。”
杨婉竹狐疑道:“真有金子,你会不去?”
“我当然去了!”老乞丐嗫嚅,“这不是我怕黑么。”
二人合计着一起去,挖出来的金矿平分。
被遗落在地的顾青莲不满地拽了拽她的衣角。
老乞丐道:“择日不如撞日,老头子今天带你上山探探路,你死去的丈夫我看就不要带了。”
“这可不行!”
老乞丐疑惑:“有何不行,死尸一具了,难道你还要拖着他上山吗?”
杨婉竹眼珠一转:“夫妻一场,我总不好将他抛弃,你就让我带着他吧。”
老乞丐一笑:“丫头啊,你就是年纪小,什么情深啊爱浓啊到头来都是狗屁!别看老头子我穷的叮当响,但我贪财啊,这世间只有真金,没有真情。”
穷还贪财!合理!
杨婉竹有符术在身,拖一个顾青莲并不算什么。
她笑道:“我喜欢他,生生死死,都喜欢他。”
草席遮盖下的俊秀容颜微微一怔,日头夺目,可少女坚韧的背影比这世间的一切更为耀眼。
杨婉竹走上山,渐渐发觉山中的异常。
和他们一同上山的还有一批人,他们戴着麻布兜帽,脊背弯成弧形,踏着沉重的步伐整齐划一地上山,仔细瞧着,白衣上绣着大大的喜字,不知喜从何来。
老乞丐手中的罗盘指向那一行人,他们的身上散着层层的鬼气,老乞丐神色一凛,叹息道:“是冥婚。”
杨婉竹鸡皮疙瘩直冒:“哪里来的封建余孽!做了鬼也不肯放过人!”
老乞丐一副少见多怪的模样,耸耸肩膀道:“这一带男孩都当宝贝养,夭折了也要花钱图个圆满。”
杨婉竹淬了一口。
山上果然在举办冥婚,一个个犹如枯枝般垂着身子,惨白的衣裳令人不寒而栗,女孩哭哭啼啼地坐在棺材上,双手双脚都用麻绳死死地捆住。
待看清她的容颜,杨婉竹微微错愕:“是阿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