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公国。
公爵夫人玛丽·都铎收到了一封来自她的姐姐、英格兰女王玛格丽特一世的密函,详细讲述了萨福克公爵查尔斯·布兰登一团乱麻的婚姻状况,如何迅速地移情别恋她们的姐妹、苏格兰王太后伊丽莎白·都铎,如何利用又抛弃那些和他有过婚约的女子,以及最后她对他的惩治措施。
玛丽·都铎觉得此情此景下她似乎应该痛哭一场,哀悼她那迎来不堪结局的初恋。可奇怪的是,此时再回忆起曾经英格兰宫廷里的那些浓情蜜意,她甚至只想讽刺地笑出声来。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殿下……”陪同玛丽·都铎嫁来洛林公国的家庭教师琼·沃克斯担忧地看着对方,生怕她因为受到过大的刺激而精神失常。
“别担心,沃克斯夫人,我没事。”玛丽·都铎拭去眼角因为太过剧烈的狂笑而溢出的泪水,“请你派侍女去询问公爵,是否有空闲来我的房间共度这个夜晚。”
琼·沃克斯的眼睛刷得亮了起来。自从玛丽·都铎嫁给洛林公爵以来,对方的理解和体贴已经让她的态度软化了不少,他们甚至可以像朋友一样亲密地谈天说地。但玛丽·都铎迟迟不愿踏出婚姻的最后一步,继承人也就更加无从谈起。这让琼·沃克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始终担心长此以往下去,即便玛丽·都铎有着冠绝欧洲的美貌,洛林公爵是否还能继续容忍她,又是否会破坏英格兰的外交大计。
“您终于想通了,这可太好了!”琼·沃克斯一溜烟地跑去安排合适的传话侍女,留下玛丽·都铎在原地失笑地摇头。
而收到玛丽·都铎邀约暗示的安托万·德·洛林也很满意。他自然希望与自己的妻子,欧洲最美的公主建立起真正的亲密关系,奈何对方之前似乎对此怀有恐惧。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秉持了绅士风度没有探究。毕竟贵族与王室的家庭生活中总是充斥着秘密,不是吗?
如今对方愿意回心转意,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洛林公国与英格兰的关系也将进一步巩固,并能借势在法兰西与神圣罗马帝国之间保持平衡。但愿在此基础之上,他们能够营造和谐的夫妻关系,迎来继承人的降生。
……
普拉森舍宫的日子平静地流逝,玛丽一世很快适应了新环境,不复初至英格兰时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她性格中勇敢倔强的一面逐渐展露出来,幸而她的表弟亚瑟天生一副很能包容人的好性子,两人还是成为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更令人惊讶的是,玛丽一世与费尔南多六世之间发展出了一种胜似父女的亲子关系。他经常会抽出时间教导她西班牙语,指点她拉丁语的学习,向她讲述伊比利亚半岛的历史和传说。费尔南多六世会耐心回答玛丽一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无论多么幼稚或复杂。
一个寒凉黑沉的雨夜,一家人结束了睡前的亲子时光,幼小又因早产而体弱多病的胡安早已睡下,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玛丽一世和亚瑟被保育员抱回各自的房间。暖意融融的壁炉边,玛格丽特一世信手拨弄着棋盘上的残局,那是费尔南多六世刚刚和玛丽一世对弈留下的:“费尔南多,你似乎格外喜爱小玛丽?”
费尔南多六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坦诚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每次看到小玛丽,我都感觉她就像是我与生俱来的一部分。这种感觉难以解释,但非常强烈。如果我们的女儿们能够活下来,也会像小玛丽一样聪颖可爱,也许我在不知不觉中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吧。”
在亚瑟诞生的同一年年底,玛格丽特一世生下了一个早产的女儿,她和她的姐姐一样,甚至没有等到洗礼命名就夭折了。谈到早夭的孩子,费尔南多六世的情绪不免低落起来。
玛格丽特一世牵过丈夫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也许不久之后我们会再有一个女儿,她和小玛丽将弥补我们失去两个女儿的痛楚。”
费尔南多六世于瞬息间明了妻子举动的意味,他激动地想要拥抱对方,又生怕弄伤了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倒像个毛头小子,逗得玛格丽特一世笑弯了腰。
……
船队在暮春时节的暖风中启程,前往卡斯蒂利亚。这一次费尔南多六世和玛格丽特一世不仅带上了他们的儿子亚瑟和胡安,还带上了玛丽一世,打算让这位未来的西班牙王后看看她将要统治的土地。
航行第七天的黎明,玛丽一世与亚瑟并肩站在船舱门口,好奇地眺望着海面上升起的朝阳。费尔南多六世发现了他们,走到孩子们身边蹲下。
“你们现在应该在船舱里休息。”他温和地说,“清晨的海风还是太冷了。”
玛丽一世摇摇头,执拗地望着远方:“我想看看西班牙,母亲说那里有黄金筑成的宫殿和永不落下的太阳。”
亚瑟骄傲地插嘴:“那将来会是我的王国!父亲说我会继承所有的土地和宫殿。”
费尔南多六世不禁微笑:“苏格兰王太后有些夸张了。西班牙确实阳光明媚,但宫殿是用石头建造的,就像英格兰一样。至于你,亚瑟,是的,你会继承这些土地,但记住,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那为什么大家都说西班牙遍地都是黄金?”玛丽一世天真地问道。
费尔南多六世沉思片刻,然后指向西方:“因为在那边,这片海洋的尽头,有一片被称为新大陆的土地。那里有比欧洲所有王国加起来还要广袤的疆域,有取之不尽的金银财宝。”
费尔南多六世的目光渐渐染上怀念之情:“是我的母亲,伊莎贝拉女王,相信并支持了一位叫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航海家。正是她的远见,为西班牙开辟了广阔的海外领地,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
亚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的祖母原来那么伟大吗?”
“是的,”费尔南多六世骄傲地说,“她是一位非凡的女王,就像你的母亲一样。”
玛丽一世的眼睛闪闪发亮:“那些土地会是亚蒂的吗?”
“没错,”费尔南多六世点头,眼中闪烁着自豪的光芒,“在未来,那片土地将属于亚瑟,也会属于你,小玛丽。”
……
抵达托莱多后,费尔南多六世和玛格丽特一世带着孩子们去探望胡安娜——费尔南多六世的姐姐,也是亚瑟和胡安的姑母。
胡安娜的房间里自成一派沉静的气氛,仿佛时间的流逝也在此停滞。曾经在勃艮第和英格兰的宫廷里的苍白憔悴已完全从她脸上隐去,如今的她随着年龄的增长,周身的气蕴越发圆融,如同蚌壳里被岁月打磨的珍珠。
费尔南多六世一家到访时,胡安娜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给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写信,阳光为她依然美丽的脸庞镀上了一圈光晕。在故乡漫长的休养中疗愈了创伤的她终于有心力去关心自己的孩子,去和从小抚养他们的姑母交流孩子的成长与学习进度。
看到费尔南多六世一家进来,胡安娜丢下笔,脸上绽出明艳的笑容。“我亲爱的弟弟,”她起身张开双臂迎接费尔南多六世,“我是多么想念你啊。”
费尔南多六世亲吻了姐姐的手:“姐姐,我和玛吉带孩子们来见你。”
胡安娜和玛格丽特一世互相行了贴面礼,目光落在对方已经显怀的腹部:“天哪玛吉,你又怀孕了吗?”
玛格丽特一世微笑着抚摩腹部:“是啊,希望这次会是一个漂亮的女孩。事实上,我和费尔南多都希望你能担任这个孩子的教母。”
“哦,我当然愿意的,我怎么会不答应呢?”胡安娜激动万分,雀跃得就像回到了少女时期。
情绪稍稍平息后,胡安娜的目光扫过三个孩子,最后落在被保育员抱着的胡安身上:“来,我的小胡安,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好好长大。”
费尔南多六世和玛格丽特一世闻言,眸中不约而同地划过一丝忧虑。而胡安娜在看见襁褓中那张毫无血色的蜡黄小脸时,不可遏制地想到了她英年早逝的哥哥。巧合的是,这对伯父与侄儿有着相同的名字,真像是一则不祥的谶言。
胡安娜强自压下了不安的心绪,抱过胡安,亲吻他的额头:“可怜的小胡安,愿上帝保佑你快快好转。”
她又转向亚瑟:“亲爱的小亚蒂,你比我上次见你时又长高了。”
亚瑟努力挺起小小的胸膛:“是的,姑母。我以后一定会长的比所有人都高!”
房间里响起了欢快的笑声,方才隐隐的沉闷一扫而空。最后胡安娜看向玛丽一世:“你一定就是苏格兰的小女王了,我可是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传奇故事。”她冲着对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那是她童年搞怪时最喜欢的动作。
“您好,王太后陛下。”玛丽一世向她的继外祖母行了一个完美的屈膝礼,“很荣幸见到您。”
在向胡安娜告辞,回到育儿室之后,玛丽一世悄悄对亚瑟说:“你的姑母看起来好漂亮,但她似乎有一种孤独的气质。”
亚瑟点点头:“父亲说她以前经历了很多痛苦,甚至没有办法照顾她自己的六个孩子,姑母一定很想念他们吧。以后我们在卡斯蒂利亚的时候可以多去找她玩。”
玛丽一世郑重其事地点头,两人严肃地对视着,仿佛他们刚刚做了什么可以改变世界的决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