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煜有心想站起来,但是身体实在不配合,此时的他只能像一块抹布一样贴着山石,等待着身上的酸麻劲过去。
琦那只初生牛犊根本不知道投入军用的狩妖网有多么厉害,那天在考核中自己用来压制他妖力的玩意跟曹智鸿手中的狩妖网比简直就像是小婴儿见了老祖宗。
想到这里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他感到全身都是麻的,整个人硬得像是一块木头,但是尽管如此,舒煜还是挣扎着用膝盖往前慢慢地爬。
他心中焦急,如果世界树的事情真的被瞒下了,银月湖可是下游好好几个州的母亲湖,到时候难道让下游所有的百姓都往南迁吗?
处理旱灾无非几种方法:兴修水利、祈雨祭祀、移民和垦荒、调整种植物等等。但是这已经不是水量过小的问题了,而是整个湖水的水源都已经快枯竭了。
如果现在不通报朝廷,等到了秋冬,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因此饿死。
这挨千刀的曹智鸿和曹简不仅隐瞒了银月湖的事情,居然还敢滥杀灾民!
舒煜本来想追着琦的方向,但是仔细一想觉得自己过去也是添乱,于是调转了头,他突然想到了唐熠在出发前告诉自己可以凭借总督署的纸条调兵。
琦越靠近那一队人马,越发感到自己身体开始变得笨重起来,原本像疾风一样卷过来的琦开始觉得举步维艰了,好像四肢都被绑上了沉甸甸的石头,就快要陷到土地里去了。而本来运转在他身体里的妖丹悄无声息地安静下来了,任由他如何呼唤都没有回音。
这就是狩妖网吗……要妖族低头匍匐,要他们弯下腰臣服于人族,任他们肆意欺辱。
琦艰难地把自己的脖子伸直了,他躲在一颗大树后静静地观察不到百米外的队伍。
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兵士,那些马头笨拙地撞来撞去,但是他很快就看到了为首的那一个,正是那个狗官曹智鸿。
琦虽然不是很熟悉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但是他知道如果狩妖网毁了,这些人就都不是自己的对手。而狩妖网这种大杀器一般都会在领头的人手中。
他只有一次机会,必须要等待到正确的时机。
他缓慢地爬上了附近的一颗树,打算从上而下直接摘了那人的脑袋。
他像是一只巨大的蜥蜴一样熟练而又小心翼翼地爬上树干,然后缓慢地将自己吊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缓缓向外挪动。
他咬着自己的匕首,绿色的眼睛安静专注的盯着敌人的方向。
七十米、五十米、二十米……
那一队骑兵根本不知道埋伏在暗处的危险,正四处寻找舒煜的身影。
曹智鸿:“该死的,到底去哪了?”
身边的一个士兵说:“大人放心,三殿下中了我们的毒箭想来是跑不了多远的。”
曹智鸿像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怒道:“就算他已经死了也必须给我找到尸体,否则你们几天都要下去陪他!少废话,继续找!”
那声音越来越近,琦将刚刚积攒的力量都按需分配给身体的各处,像是野兽在准备暴起一击前的安静蛰伏!
正在这时,一个士兵突然叫道:“这里有血迹!快!”
他指着另外一个方向道,那正是舒煜躲避的方向!
曹智鸿走过去扒开了有他腰那么深的灌木丛,指挥着部队说:“顺着这边搜捕!”
琦再也顾不上别的了,他将随身携带的匕首像箭一样对着那首领掷出,但是在狩妖网的覆盖下他根本试不出来妖力,那匕首就轻飘飘地划过半空,不像是要取人性命,倒像是打闹玩耍的时候扔过去了一个球。
毫不意外的,匕首被曹智鸿轻松地挡下了。
但是他扔出去的匕首成功吸引了那些人注意力。他本来想转身引开他们,但是双腿越来越笨重无力,攀着树枝都已经用尽了他的全力。为了方便行动,他直接从树枝上一跃而下。
在琦的印象之中,这本来是一个很帅的动作,但是他双腿打颤,直接摔了个狗啃泥。但是他还是镇定地僵硬地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曹智鸿看他这样,嗤笑道:“哟!你就是那个银发的小怪物。你主人呢?”
琦:“死了。”
曹智鸿听了这个回答十分满意,问:“死了?尸体呢?”
琦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吃了。”
说完他还舔了一圈嘴唇,他嘴角还残留着刚刚吻上舒煜伤口的血迹,这可是连舒煜都会觉得自愧不如的演技。
曹智鸿愣了一下。
老天不知道怎么决定给刚刚耍帅失败的琦加一点气氛,临近破晓时分,地平线上的那块天像是紫玫瑰色,无风的森林之中突然降下了一阵浓郁的雾气。
浓雾之中,那个妖物看起来十分地邪门,嘴角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冷笑,一双森然的绿色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像是捕猎者注视着猎物。和琦对视一会儿,曹智鸿只觉得自己背后凉飕飕地窜着冷气。
但是狩妖网不愧是狩妖网,在它的核心附近,琦其实站着都费劲,但是他好像天生就懂得虚张声势这个策略,硬着头皮是给自己凹了一个恐怖的造型。
琦冷笑道:“不过他身上那几两肉还不够塞牙缝的。”
说完他舔了一下嘴唇,意犹未尽地做了几个吞咽的动作,缓慢地向曹智鸿的一队人马走去。
“亲娘啊!”这些个穷乡僻壤的士兵哪里见过这种恐怖的景象,当下惨叫一声,突然有一人策马就往反方向跑去。
有了这么一个先例,又陆续有几个士兵落荒而逃。
曹智鸿大声喊道:“逃兵军法处置!不用怕这妖物,有狩妖网在他根本翻不起什么浪!”
说完他将怀中狩妖网的核心高高举起,向士兵们展示这个法宝,然后将它像盾牌一样举在自己面前。
可是在这些士兵眼里,狩妖网就是一个黑色的匣子,他们也没有用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管用,此时小琦站在他们面前仿佛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他们也不想真的把性命赌在这个黑匣子上。
曹智鸿不知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士兵又高声说:“不可能有妖物不受他的辖制!”
在曹智鸿不停的劝说和威逼之下,剩余的士兵们终于镇定了下来,他们听从了曹智鸿的指挥,将琦团团围住。
“放火铳!射死他!”曹智鸿大声高呼。
琦一咬嘴唇,拼劲全身的力量将妖丹强行运转起来,那一瞬间他将妖力注入到了四肢之中,同时喉头一股腥甜的热液注入了口腔,他咬着牙将血给咽了下去,利用瞬间注入的一丝丝妖力冲到了曹智鸿的面前,攀上了那批高头大马。琦看准了那狩妖网,将曹智鸿的手腕猛地一拧,狩妖网从曹智鸿的手中掉落,然后被琦甩出去好远。琦在力竭的最后时刻勉力一夹马腿,向那狩妖网落点的反方向狂奔。
随着距离的拉开,琦果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轻松了一些。
而曹智鸿也不是省油的灯,看出了那妖物的策略,掏出火铳发射了几发散弹,被小琦用妖力挡住了,紧接着将他的手扣住猛地一拧,那火铳掉落。
可是曹智鸿任然不死心,另外一只手拔出剑就是身后刺去。两人在马上缠斗地难舍难分的时候,那匹马依旧发了疯似的往前冲,也不知道去向。
突然,两人面前豁然开朗,鳞次栉比的树林都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那匹马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敞开四蹄狂奔。
直到一颗十分粗壮高大的树出现在琦的眼前,他们竟然穿过了环境的结界,来到了世界树旁!
就在小琦出神的一秒,一柄剑已经穿过了他的身体,由于他双手仍然拉着马的缰绳,所以一人一妖一马同时倒地,在地上翻滚,裹上了一层湖岸边湿润柔软的泥土。
“去死吧!”曹智鸿抽出剑,又要向他刺去。
这时,被两人甩下的曹智鸿的部队也赶到了。一个士兵举起手挥舞着什么,高声大喊:“大人,我们把狩妖网捡回来了!”
琦的脑子很乱,过去的记忆像是潮水一样涌入他的意识里。他的脑袋像是窄小的河道,根本接受不这么多记忆的洪流,觉得快要爆裂开来了。
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头痛才更加要命。
他疼的在地上直打滚,不断地发出哀嚎,他的伤口鲜血不断地淌出来,琦的衣服上裤子上已经全被鲜血染红了,鲜血在泥土之中像无数条细蛇一样穿行,更加奇怪的是,那些细蛇像是要回到洞穴一样,都朝着世界之树的方向流动!
“啊啊啊啊!”琦发出哀鸣。
血液汇入了仅剩下的小池塘之中,池塘被染成了淡淡的粉色,但是粉色很快就消失了。与此同时,那颗本来已经枯死的世界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一根绿油油的新枝!亮晶晶的绿色上垂着一滴雾气凝成的水珠,显得那绿枝更加的青翠。
众人瞠目结舌,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就连曹智鸿握着剑柄的手一时间也冻在半空中。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这妖物的血能复活世界之树?!”
又一阵马蹄声传来,为首的竟然是杜越,他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曹智鸿一看对方的人马是自己的五倍有余,直到自己就算拼死一搏也没有用,当场引颈自尽了。
原来舒煜当时是去找救兵了,他当时并没有去追琦,而是逃出去搬了救兵—也就是他之前一直在暗中联系的唐熠的朋友,正好也目睹了眼前的一幕。
琦躺在泥土之中抽动,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出哀嚎,血也流得太多了,就算他的身体再怎么耐磨,也已经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舒煜看到他的第一眼,将处理曹智鸿的事情交给了朋友,狂奔过去将琦从泥土里抱起来。
他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血腥味,这让他回想起了前不久琦被人打得鲜血淋漓的样子,他的心一阵又一阵抽痛,眼前渐渐模糊—这已经是琦第二次在他眼前伤成这样了。
他手上沾满了他的血,衣服上也浸透了,但是他毫无办法。如果他的血也能给小琦治伤就好了。
回去的路上,杜越向他报告这件事情的后续的处理,舒煜一言不发地听完,他还是紧紧抱着琦,用大衣将裹住,把他的脸埋在自己的怀中,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脸。
直到军医来了舒煜才松手。军医说他并是很熟悉妖族的身体构造,只能尽力一试。
舒煜沉默了片刻,走出去让友人将所有的狩妖网都关闭。
等他再走进房间,过了一会儿,琦的身体果然开始自己愈合,只是一直没有醒。
舒煜将琦身上带血的衣服换了下来,在房间里守了他一夜。
杜越:“殿下,那些剩余的叛党怎么处置?”
舒煜:“关押好了。曹知鸿和曹智鸿已死,但是他的同党都要押送回京受审。信送出去了吗?”
站在一旁的杜越说:“信使昨晚连夜就出发了,预计五天内能到京城。”
舒煜点了点头。
杜越:“殿下,您看到了吗?”
舒煜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问:“什么?”
杜越:“就是那妖……他的血……就像自己有意识一样嗖的一下窜到了……”
舒煜立刻打断他:“昨天的事情,要是透露出去一个字,我立刻亲手取了你的脑袋。”
杜越从来不知道舒煜居然能用这种语气说话,一下子愣住了。
舒煜:“你知道该做什么。”
杜越麻利滚了,准备到军营里将昨天参与营救的队伍都警告了一遍。
舒煜心乱如麻地走进琦躺着的房间,他坐到床沿,先是用手贴了一下琦的额头和脸颊,发现自己真是可笑—妖族的体温本来就和人不一样。然后他掀开他的上衣,发现之前的剑伤已经快看不见痕迹了。
可是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舒煜总觉得他安静地躺着像是死掉了一样,于是用手贴着他的胸腔,直到感受到了跳动才松了一口气。
杜越真是会问,他从今天早上到现在脑子里就只有这两件事情:第一个是琦的伤势,另外一个就是世界之树。
如果世界之树真的可以复活……那么干旱的问题是不是能解决了?
琦的血……
那天他亲眼看见的,好多人也看见了,从他身体里滴落的血流向世界之树,然后它就长出了新枝。是他头晕眼花了吗?
可是要多少血才够复活世界之树呢?
鬼使神差地,他的目光落到了琦换下来的浸满血迹的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