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天星第二天就回医院上班了,整整一天,他像台精密仪器般运转着,按部就班地问诊、下医嘱、处理突发,几乎忘了外界的存在,到了快下班的间,他才猛然意识到一个反常的事实:顾云来,那个平日里短信不断的男人,今天竟然没发来一条消息。
那个总爱插科打诨、无孔不入地在他生活里刷存在感的男人,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像潮水突然退去,留下空荡荡的礁石缝隙,他拎着包走进更衣室,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了半天,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你的伤还好吗?】简单几个字,他却斟酌了足足五分钟才发出。
这是他从不习惯的状态,许天星一向冷静果决,刀落无声,从不反复踌躇。但唯独对顾云来,每一次靠近都像是穿越一片迷雾。他明知道关心,却不知道怎么表达,明知道想见,却说不出口。
手机几乎是立刻震动起来,显示着顾云来的来电,“许医生,托您的福,枪伤在痊愈中,但有点小感冒,睡了大半天。”电话那头传来顾云来独特的声线,沙哑中带着一丝温暖。
许天星靠在冰冷的置物柜上,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一个结:“怎么还感冒了?”语气比他自己意识到的还要快,带着不自觉的责备和担忧。
“这人吧,有时候就得忙,稍微闲一点就病。”顾云来说得慢悠悠的,语气里有倦意,却仍不忘带上那抹标志性的吊儿郎当,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许天星的医生直觉告诉他,他很清楚身体的反应机制。顾云来下飞机就直奔东华分局,遭遇枪伤之后,又为了他的事情奔波……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那根紧绷的弦突然松开,身体自然受不了,他能想象顾云来是怎样带着浑身的难受处理完一切,然后独自回到空荡的公寓,吞下几片药,陷入昏沉的睡眠。
许天星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靠在柜门上的背慢慢滑落下来,落进那一片无声的疲惫中。他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一句极轻的呢喃:“你该早点告诉我。”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随即传来顾云来那一贯温柔又带点调侃的声音:“告诉你了,你会来照顾我吗?”
许天星闭了闭眼,喉头发紧,却没再说话,他不敢答应,他怕自己一答应,就再也收不回这个决定了
静默在通话中蔓延,许天星望着更衣室斑驳的天花板,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吸了口气,声音低哑而克制:“哪天有空?”
“怎么,想请我吃饭?”顾云来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像是阳光穿过云层。但许天星听得出来,这句话里藏着试探,像是猫爪轻轻搭在领地边缘,不确定是否该迈步向前。
“正好该谢谢你。”许天星的回答平静如水,是他向前迈出的第一步,就像冰雪消融的第一滴水珠,落地无声,却是春天来临的征兆。
“天啊,”顾云来夸张地感叹,声音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许天星居然也有请客的一天,我是不是得把这日子记下来?刻在我那该死的军功章上?”
“再废话就取消。”许天星的声音低沉得几乎让人听不清,像是害怕顾云来会把这件事变成一个玩笑,轻描淡写地揭过。
那头沉默了一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顾云来的声音也软下来,语气不再玩笑:“行了,别这么冷漠了。”他说着,声音里多了一丝哄劝和疲惫,“不过我说真的,我今天状态不太好……你要是有空,不如别约餐厅了,来我家吧。”
许天星没有出声,顾云来像是怕他拒绝,赶紧补上一句:“我这一天基本没吃什么东西,就想吃点你做的……家常小菜。”
他说得随意,可语气却真诚得有些动人。那不是撒娇,也不是耍赖,而是一个在外打过仗、撑了一整天的大人,终于肯露出一点软弱。
许天星的呼吸微微一顿,像是被什么轻轻击中了。他看着手机屏幕,握着手机的手指逐渐收紧,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让我去你家?”他低声问,这不是在确认地址,而是在确认,你确定要打破我们之间最后的那道边界吗?
他不是没察觉到顾云来那点小心思,只是过去的许天星,太擅长退,太擅长躲,他一向谨慎,连感情都要层层剥离,只留下冷静和理智,可这一次,他迟疑的时间,比他自己预想的要短。
电话那头,顾云来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熟悉的吊儿郎当:“怎么,还怕我吃了你啊?你要真不放心,带上你的手术刀也行。”语气轻松,调侃成性,可每一个字后面都藏着一层不敢直说的认真,把所有真正的情绪,都藏进玩笑里,用笑声包裹着那颗小心翼翼递出的心。
许天星没接那句玩笑,只是淡淡道:“地址发我。”他的声音很轻,却出奇地温和,像是风穿过长廊的声音,不动声色地拂过顾云来的耳膜,“待会儿过去。”
那一刻,他像是放下了什么,又像是决定了什么。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柔软,柔到让人听见时,心口一缩。
电话那头,顾云来沉了一秒,然后笑了,他没有再继续开玩笑,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许医生大驾光临,荣幸之至。”
电话挂断后,他靠在沙发上,嘴角那抹笑意怎么都压不住,顾云来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第一次对未来感到了一点点不确定的期待,也有一点紧张,更是一种许久未有的脆弱,他怕这个来之不易的靠近,会在下一秒又被打回原形。
顾云来的家在燕州东岸的高档河景小区,高层大平层,一梯一户,从电梯出来就是他家的入户门,门外铺着柔灰色地毯,隐隐透着低调的贵气。
许天星才从电梯出来,门就被拉开了,顾云来倚在门框边,整个人套在宽松的黑色家居服里,外面随意搭着一件价格不菲的驼色羊毛开衫,看上去柔软得能把人融化,眼尾微微下垂,带着一点困意和漫不经心的温热气息,像是只被阳光烘过的猫,安静,却不容忽视地占据了门口那片空间。
他的目光落在许天星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许天星手中那两个鼓鼓囊囊的购物袋上,眉梢微微一挑,笑意像春水漫上来:“哟,怎么还劳烦许医生买菜?这也太客气了。”
他自然地伸手想接过袋子,却被许天星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挡开,许天星的声音里混着担忧和医者的权威:“你肩膀还没好,别拿重的。”
顾云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尾的弧度缓缓扬起,笑意在瞳孔里晕开。他侧身让人进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一股极淡的香味悄然浮现,清透的柑橘调,混着刚沐浴过的湿润水汽气息,顾云来的心微微一动,这味道,不像是路上顺带沾染的,他眼神一闪,低头看了许天星一眼,唇角弯得更深,他还特意洗了个澡才来。
客厅极大,占据了整整一个开放式中庭,一整面墙的落地窗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将城市的天际线尽收眼底。白天时光影倾斜而入,夜晚则是无边的霓虹和灯火,像无声的浪潮涌进屋子,也像是他习惯独处时唯一与外界的连接。
许天星的脚步慢了半拍,他原以为顾云来的家会冷,会硬,会像他表面上的强势一样,是那种典型的“资本象征”:黑白灰的调性、冰冷的金属边角、昂贵却不近人情的审美。
可屋内的陈设却出乎意料地温和,柔光下的地板泛着温润的木色,深灰色的沙发,书房没有隔墙,而是用整面胡桃木书柜隔出一个静谧空间,摆着各式各样的书籍,金融、生物医学、经济、哲学,还有一些散落的设计书和摄影集,像是这屋子主人某些零散又复杂的内在,被无声地摊开来。
吧台区隐在书房另一侧,白色石材铺成的台面下,是嵌入式酒柜,一排排深藏的红酒沉静如夜,那些瓶子看起来更像是被精心安排的陪伴,仿佛在提醒这个屋子的主人,生活里不止工作和孤独。
“怎么?”顾云来回头看了他一眼,手里还拿着刚拎进门的外卖盒,语气漫不经心,“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许天星缓缓移开视线,淡淡地回了一句:“嗯……我还以为你家会像资本主义审讯室。”
顾云来低低笑了,那笑意带着点疲惫后的随意,又像是早就料到许天星会这么说:“那是不是该全屋换成冷白灯,再在墙上装个摄像头?”
“你以前是干得出来的。”许天星站在原地,语气不重,但那句话像刀子一样精准,切开了表面的轻松。
顾云来倒回沙发里,整个人松散地陷在柔软的靠垫中,像是终于卸下了全身的重担,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哑,却带着掩不住的轻松:“我睡了半天,现在好多了,你随便坐。”他动作流畅,极有生活感,不急不慢,像是在这个空间里活得极稳。
许天星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还停在那扇落地窗上,夜色无声地倾泻而入,他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总能在风暴中心站稳,他给自己的世界,留了足够的缓冲和沉默,一个只有极少数人能走进来的世界。
顾云来问:“愣着干嘛,坐呗。”
许天星没有立刻坐下,他先把食材放到吧台上,目光扫过茶几,敏锐地注意到那盒已经拆开的感冒药。
他挑了下眉,语气淡淡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关切:“就你这点症状,没流鼻涕、没咳嗽,额头也不热,”说话间,他已走近一步,指尖落在顾云来额头上,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医生惯有的判断力,却又克制到近乎疏离,那一下触碰不重,却像是他把情绪藏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地落下。“普通小感冒,症状轻微,自己都快好了,你这戏挺足的。”
顾云来抬眼看他,故意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医生都这么冷血的吗?病人好歹也需要点精神安慰吧?”他的语气里带着撒娇的意味。
许天星没理他那点小把戏,转身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他下意识打量着冰箱内整齐排列的保鲜盒、饮料瓶,还有被归类得极有秩序的食材,连水果都用透明盒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语气中带着一丝微妙的惊讶:“你这冰箱状态还行,不是说霸总家里冰箱都只装矿泉水和可乐的吗?”这句调侃从他一贯严肃的嘴里冒出来,显得格外生动。
顾云来哼了一声,靠在厨房门边,语气里带着不满和笑意:“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太多了?冰箱不放点吃的,我半夜饿了怎么办?靠霸道总裁气质充饥?对了你喝点什么自己拿。”他的语气里带着自嘲,像是揭穿了什么人设的假象。
许天星拉开冷冻格,翻出一袋速冻馄饨,手指捏着包装袋,转头看向顾云来,嘴角隐约带着一丝笑意:“总裁也吃速冻馄饨?”像是在逗他,又像是在不经意间试图确认:你其实不是我以为的那种人,对吧?
顾云来被他看得愣了愣,随即笑了,那笑意从眼角一直蔓延到唇边,懒洋洋的,又透着一丝温柔的得意。
“我还真就爱这一口。”他说,语气放得很轻,“纯虾馄饨,加了点白胡椒,自带调料的,你带点回去尝尝。”
那一瞬间,他不再是掌控局面的总裁,也不是吊儿郎当的顽主,只是一个在厨房门口站着的人,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习惯递出去,也把自己递出去。
许天星没再接话,从冰箱里挑了一瓶菠萝汁,把带来的菜、肉一样样地摆上顾云来那块大得有些夸张的厨房中岛台。动作干脆利落,像是早就习惯了在这个空间里活动,整个人沉静又放松,仿佛不是客人,而是这屋子的另一位主人。
他随手打开橱柜,把锅碗瓢盆一通拿出来,就像早已熟悉这个空间的布局,他的手指突然一顿,挑起一口崭新的炒锅,盯着锅底的标签看了一眼,眉头微蹙。
“你这锅……连标签都没撕。”他语气依旧平平,目光却带着一丝无奈的责备,“你做过饭吗?”这问题背后藏着更多未说出口的关心,像是在问:你平时都怎么照顾自己的?
顾云来走到厨房门边,靠在门框上,双臂随意交叉在胸前,整个人散发着慵懒的气息:“不瞒您说,还真没有,其实19年就买了,这次回国才算真正住进来。”这个“才住进来”,听起来像是漂泊太久才刚落地,也像是一个人把屋子填满,却还没来得及真正生活。
许天星“嗯”了一声,随手把锅冲洗干净,放到灶台上,低头开始洗菜,手腕上青筋微微凸起。他的语气却像随口一说,又像故意试探:“那我这回算是……给你暖房了。”声音不大,却轻飘飘落下来,像一根羽毛擦过顾云来的心口。
顾云来的笑容顿了一下,那句话太轻,却正中某处柔软,他望着许天星低头洗菜的背影,笑意一点点收敛,眼神慢慢沉下去,他轻轻“啧”了一声,嗓音低了几度,带着一丝沙哑和不加掩饰的情绪:“许医生,您这话说得……容易让人想多。”
许天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