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初始,人间存在两个修真界。
以月山群最高峰天谴之山为域界,东为昼回,西为归夜。
传说,昼回和归夜的尽头,有神明存在。每当神明诞生,会引起天降福泽,泽披万物。
数万年来,两界人民安居乐业,两界修士飘渺度日,生活惬意。
对于哪边能出下一位神明,两界修士各执一词。
昼回的修士们说,我昼回苦修正义之道,下一位神必然来自我昼回神域。
归夜的修士们说,你们那些个正义之道,实属废话一堆,下一位神,必然是我邪神一脉。
昼回不忿:一提邪神就来气,你们不是邪神,你们也是善良的神仙。
归夜:谢谢,但是不必。
两界的人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近日风雨无情。
分明盛夏,气温骤降,街上行人寂寥,原先在劳作的摊主们,最近都可以收摊了。
收摊,围成一团摆烂。
嗑瓜子,看戏。
这神明之事,凡人若是偷窥,视为不吉,但架不住,今日这事属实新鲜。
那穿着白色道袍的俊秀青年,在站了三日后,站不住了。
问他身边依旧站如钟的白胡子老头,“师尊,还要等到何时?弟子脚酸。”
老头子手中那拂尘,不是凡品,挥一下,原先要停的小雨竟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从到这里,老头子眉目紧闭,从未睁开。
神示,于芒种之日巳时一刻,雨时,到昼回人界,丹溪郡,找郡中唯一的绣坊,求得一位十二岁的绣女入宗,并自此封闭宗门。
至于为何,神明未曾告知。
数万年,主动求人族入宗这等事,从未发生过。
莫非是那女子,身带灵异?
普通的灵异并不稀奇,宗门里最不缺的就是灵气,能引神降神示的,难道是天命不成?
可天命之女在人间,属实令人匪夷所思。
还有半个时辰,便到巳时一刻了。
老头子吐出一口仙气。
“你再去叫门。”
这绣坊单名一个明字,是为明坊,倒是雅致。可无缘无故的,已封闭了三日。
算其命数,今年正是明坊脱胎换骨,生意兴隆的一年,往后气运可保两代。
青年往前去,在门上用力地敲三下,眉目间隐约可见怒气。
修仙之人身带灵力,仙人一怒,凡物战栗。
他这手劲,顺着墙传进院子里,闻声树动,欲静不止。
显然是故意为之。
“亓暄。”
老头子淡淡地唤了声,顿时风停,只留小雨。
不多时,门打开了。
一个面带轻纱斗笠的人出现,巡视一圈,定在二人身上。
“不知仙人登门,还望恕罪。”
音量尖细,是位女子。且看这打扮和做派,像是坊内以直脾气著称的明三娘。
方才的气已出了,亓暄回到老头子身后,这等求人之事,他是说不出来。
“无妨。”
老头子依然闭着眼。
女子并没有要让门的意思,“仙人寻我明坊何事?”
亓暄的气又来了,“兹事体大。”
意思就是,不让我们进门,尔等就死定了。
老头子没说话。
女子微微俯首,“不瞒仙人,小女子明言,坊内并无不曾及笄的绣娘。”
亓暄:……
不是,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他瞅了老头子一眼,“师尊。”
老头子终于睁开了他那双眼睛,瞳色深邃,古井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这双眼睛,宗门人传,曾受神光,凡人不可直视也。
小雨一直在下。
一整条路上的污渍被连绵细雨冲刷得干净,包子铺里一群摊主聚在一起吃午饭,老板见势不对,将桌椅前面的卷帘拉了下来。
他看着面善。
“哎?雨小着呢。”
有人发表意见。
老板上前给他们倒茶,“小着,也不便再看了。”
这人凑上来,“怎的,那是谁?”
老板笑了笑,不达眼底,“或许,世间仙人。”
“看着,是有点不同。可就算是,也不能来人族抢人吧?”
旁边就有个高束发的青年,也是店里的小二,说,“人家礼数周全得嘞,苦等三日,哪里算抢人呢?”
……
“他们是要抢谁?”
那青年嗤笑,“不管他要抢谁,只要不是十娘。老子不爱管闲事。”
老板把收上来的空盘子递给他,“后厨帮工去。”
青年:“我还要在这盯着呢!”
一层小小卷帘,竹竿和麻绳所制,是遮挡不住人的视线的。
所有人都盯着明坊外的动静。
那老头子,并未计较明坊女子的无礼,只是再次挥了一下拂尘。
雨势增大,不一会,漫天的雨滴已经为老头找到了要找的人。
她被水幕裹着送出来,手里还抓着一根鸡腿,是一个扎辫子的小姑娘。
明坊坊主有十位徒弟,皆是女子,前年坊主过身,十姐妹相依为命。
这便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位,是坊主十年前从山间抱回来的。
有人说,明十娘是山间茶女所生,身上总是有一股山茶香气,也有人说,她逢人就笑,天生灵秀,招人疼,是神域神明转世。
总之,都是些顶好的话。
从她被这样强势拔出来,街上若有若无投射而来的视线越来越多了。
“十娘!”
三娘急切,却出不来。
这门上,有一层凡眼看不见的结界。
这两人是笃定要抢人了。
霎时间,明坊内其余八位女子倾巢而出,大娘稳重,二娘痴傻,都挤在结界的最前沿。
老头子众目睽睽的,探了明十娘的额心。
探这一瞬,他心中更不解。
此女既非灵体,也非浊体,与常人一般无二。
更有甚,她体质还偏差,根基漂浮,断不适合修仙。
“劳什子!你们做甚!”
包子铺刚愤愤不平的高马尾青年,直接冲了出来,手握着一杆长棍,一棍挥出,竟敲碎了那结界。
方圆几里,有此本事者独此一人。
但,有此胆量者,数不胜数。
这一棍,敲出了原先不少在看戏的人,商人农民,男丁妇孺,各个争先冒头。
亓暄自有记忆起,根本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他跟着师尊,常理说除两界神域,其余的均可横着走。
这世上竟真的有人不敬仙?
这满城的人都是妖怪不成。
看不见他们呼风唤雨的本事吗?
贸然被探灵穴,十娘虚脱在地,九娘和八娘一左一右地看护着她,扶她到人群末。
“小十,还好吗?”
明十娘摇头:“无事。”
那双眼睛,这里的人都可以直视,她也不例外。
她喃喃道,“九师姐,那人似乎并无恶意。”
“是无恶意。”九娘说,“可他是要抓你去修仙,你可愿去?”
明十娘笑,“怎会,师姐你忘啦,我出生那年,就被断言不能修仙了。”
九娘依然严肃,“这正是蹊跷之处。”
一刻钟正在逼近。
包子铺此时无人,只有老板。老板没有随众人站出,似是不关心这里的事。
直到某个时间点一到,老板将目光放在了,那古瞳老头子身上。
明大娘子站在前端,先作揖,“我等无意冒犯。此事需向仙人禀明。”
亓暄,“你说就是。”
“实不相瞒,在此之前,有圣者告知我等,近日会有神灵宗到访,为的是求我小妹入仙门。但奴家请辨,仙人方才也已探过,我小妹并非修仙圣体,她也不愿入宗,望仙人网开一面。”
老头子:“何方圣者。”
明三娘逗言:“自是能人,仙人若真能通神,岂会不知?”
老头子:“……”
他真不知。
这世界除他之外还有另一个人,有通神的能力?
这个可能性极小。
唯一一个解释,便是神灵宗内,出现了泄露秘密的人。
“此事已定,本座无法更改。”
此话一出,原先腰板就硬的一众人,更硬的离谱了。
明三娘句句讥讽,“昼回口称正义之道,可是指代强抢幼女?”
亓暄:“你这女子,我忍你很久了!”
明三娘丝毫不惧,“今日有我众姐妹在,除非我们都倒下,否则,你们休想带走我家小妹。”
亓暄费解,“三娘是吧?你告诉我这是为何?你可知道入我神灵是多少修士梦寐以求,求而不得的?”
明三娘:“我不知,我只知道你口中的修士,定然非丹溪郡人。”
两派剑拔弩张。
暗处,有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在端详这一幕。
人仙之争。
明坊大娘子站在姐妹头首,和老头子正对着,缓缓而来,“丹溪位于月山群正南,两界交汇,灵气环绕,宜室宜居,我等只求在此地平安终老,向来不参与两界争斗,也不与任何仙宗为伍,此事天下尽知。”
“那天下尽是传言,谁晓得你们如此奇葩,竟来真的。。”
亓暄气道。
他奔奔走向小十娘,蹲下,“小师妹,你可知师兄我当年为了考入神灵,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为了给我凑上山的盘缠,整个村子吃了一个月素啊,至今我都还没还干净。”
明十娘嗦了嗦自己的手指,“听闻山上物资匮乏,鲜少有人间吃食,而我生来饭量大,饿不得,这如何能行?”
亓暄急急道,“这自不是问题,入仙门之后,各路师兄常常有人间游历,你想吃什么,我等尽为你寻来便是。”
明三娘:“把你那大饼收回去!谁人不知你神灵各个迂腐,宗门规矩一堆?我若没猜错,入门第一堂课便是辟谷吧?”
亓暄:“……你怎知,的……”
他又说,“唉,小师妹,辟谷也没什么不好的,等你练习了这门术法,便会觉得这世间万物都是美味的,随便呼吸一口气,便能裹腹,当真妙哉!”
明十娘果断挪动步子,灵巧绕到三娘身后,“不行不行,我定然不会去的。”
方才使棍的少年彻底放了心,横到娘子们前面,“听清了吗?请回吧!”
大娘灵袖一甩,将少年腰际缠住,直抡向身后。
“哎——”他不忿。
明大娘争先说道,“是我明坊私事,你退下。”
“不,嫂子!”
包子铺家的少年郎是丹溪有名的练家子,生来力大,今日被大娘子一力压制。
这是大娘第一次在人前展现出实力。她能算是半个仙门中人,她的母亲,曾经是这神灵宗一代掌门人。
老头子看不破她的命数,不过,此刻也容不得好奇,他只知道,神示,决不能违背。
“看来,你们是笃定要抢人了。”
……
亓暄费力气营造的轻松氛围,此刻尽数消失,留在空气中的,只有一股浑厚的,越来越让人难以动弹的内力,这股力量集中笼罩在小十娘周围,她平安无事,只是她身边靠近她的人,都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压力,似乎要把身体给压成齑粉。
九娘很快,嘴角便渗出血迹,生命力开始肉眼可见的减弱,脸上皱纹四起,鬓发发白。
“师姐!啊啊——师姐!!”
小姑娘眼圈瞬间一片血红,十几年天真烂漫,骤然发难,她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的确是真的。
天爷也没给她适应真假的机会。
她姐姐们是真的会死。
八娘七娘都陆续出现了这样的症状,倒下身体还在说,“没事的……”
老百姓们同仇敌忾,各路家伙什都拿起来,默契一举砸向这个老头子。
可人和仙的差距,真的不是数量可以比拟的。
“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