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回到山中,她兴冲冲带小白去见师父,跟师父说要在山里给小白建一座房子。
难得见到徒弟脸上有笑模样的重霖哪里会不同意,摆摆手便随她去了。
晏安聆将小白带到说好的那处温泉旁,指着周围的一大块空地道:“这里依山傍水,环境清幽,与你的气质再相配不过,小白你觉得如何?”
白练心简单看了眼环境,道:“可以。”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房子呢?是想用砖还是用木?屋顶是选硬山还是悬山?啊,对了——”
晏安聆伸出一根手指,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不如我在这儿给你建座园林!白墙灰瓦,门口的位置起一面漏窗墙,墙后面随便你种些什么,等日光照过来,透过花墙和树影,墙那边就星光点点的,以前赶堂会的时候有位财主家就是这样的墙,别提多好看了!”
“不必如此麻烦,有片瓦遮身就好。”
“好!”晏安聆弯起眼角道:“那我便为小白搭一座竹屋。君子如竹,虚怀若谷,倒是最贴合小白给人的感觉!”
……
成为法修之后,晏安聆所学甚为庞杂,营造之术虽说只能算粗通,但简单搭建一座竹屋对她来说还是不在话下的。
就近砍了些竹子,只花了一下午的功夫,竹屋的框架就基本搭好。
而整个过程白练心就只是在一旁懒洋洋坐着,任晏安聆跑上跑下如何忙碌,她自怡然而处,眼皮都不抬一下。
晏安聆却很开心,不知为什么,和小白相处的时候她总觉得很轻松,也许是被小白身上特有的这种超然物外的淡然所感染,连盘桓在她心头许久的那团阴霾都在这份淡然中被无形驱散,所剩无几了。
她踩在梯子上,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蓊蔚竹林下,夕阳余晖自相互交错的叶底层层透过,点点橘光最终散落在她面庞,而后攀越过浓密纤长的睫毛,于最尾端最末处,折散出流光溢彩的弧光。
山风适时吹过,晏安聆微微仰起头,睫毛投下的浓荫里,一双明亮的琥珀色眼眸正望着眼前的美景,如痴如醉。
“阿晏!”
思绪被一声低吼打断,晏安聆皱了皱眉,低头朝下面望去。
韦殊不知何时过来的,此刻正站在屋下,沉着脸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你去哪了?几天都找不见人影,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么?”
晏安聆站在梯子上,居高临下望着他,没说话。
韦殊心里突然不是滋味,尤其是在他瞄了一眼坐在不远处怡然自得的白练心之后,一股无名怒火突地窜上他的头顶。
他冷着脸,沉声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天?知不知道这段日子我为了你多辛苦、做了多少努力?而你却在这——”
他本来想说“而你却在这跟个小白脸在一起”,但话未说完却被晏安聆无情打断。
她问:“你和她说了么?”
韦殊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顿了顿,低下头沉默不语。
白练心瞟了他一眼,从地上踢起一根竹竿,一挥袖子运给晏安聆,“接住!”
晏安聆伸手接住竹竿,将其从中间劈成两半,分别固定在屋顶两侧。
“谢谢你,小白!”
先前的一根竹子没固定好,被这么一震,绳扣脱节,咕噜噜从屋顶滚了下来。晏安聆手忙脚乱终于将它接住,身体却因此扭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竹竿缓慢向下移动,她的重心愈发不稳。
“啊啊啊啊!小白快上来帮忙!”
白练心在下面打了个哈欠,无所事事道:“不去,很麻烦。”
“小白!啊啊啊!算我求你!”晏安聆边说胳膊边剧烈抖动,“你帮我,我在温泉那儿再给你架一座滑道,让你以后不用起身滚着就可以去泡澡!”
白练心被她说动,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整个人如一阵风轻盈的落在屋顶,她伸手一托,从这边微微给了晏安聆一个力,力道大小恰如其分,刚好能将人从窘境里解救出来,至于额外的力气则多一分也没有。
晏安聆擦擦脸上的汗,道:“谢谢你,小白。”
白练心含糊地应了一声,也不看她,也懒得再飞下去,索性就坐在屋顶,眯缝着眼看天边的晚霞。
就在屋顶两人旁若无人地一唱一和时,韦殊在下方沉默驻足,许久之后,当晏安聆的目光再次扫过他的方向,才发现那里早已没了韦殊的身影。
那日之后,晏安聆的房门偶尔还会在夜里被轻轻敲响,不过这扇门再也没为韦殊打开过。
这段时间,她揽过门派各种事物,每天让自己尽量忙碌起来,若有空闲她便去找白练心。
师父送给她的那盆花在这里长得非常好,不知是不是错觉,几天不见竟恍惚长高了一些,叶片也变得厚实、挺阔,先前圆圆矮矮一株草现在竟变成一棵小树苗了!
在白练心口中,晏安聆才知道原来这盆花名叫寻木,是上古一棵通天接地的巨木枯死前遗落在人间的种子,寻木的种子若想破土,对周围环境的要求极为苛刻,即使顺利破土,若无持续的灵力浇灌,后续的生长速度也会异常缓慢,别看现在这盆里只有一小截,按白练心的说法也应长了几百年。
知道这个消息,晏安聆愣了愣,原以为当初师父只是随手送给自己的东西,没想到竟这样贵重……
还好自己这些年没将它养死!
晏安聆有些后怕地想。
……
日子有条不紊的过了一段时间。
有一天,玲儿突然找上了门。
她含笑走进晏安聆的院子,落落大方坐在晏安聆的对面。
“不请我喝杯茶么?”
晏安聆迟疑了下,抬起手为玲儿倒了一杯茶。
玲儿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我这次是来告别的。”
晏安聆蓦然抬起头,惊讶地望向她。
玲儿开门见山道:“其实第一眼我就看出你们之间的关系了,可我不服,装作不知道每天缠着他,还以为我的绕指柔总能化开他那块百炼钢。
但是看他这几日整天魂不守舍的样子,每天人在我面前,可心早都飞到你那去了,就这么守着一副空壳子也未免太没意思了!”
晏安聆望着她,蹙眉不语。
玲儿淡淡一笑,面容相较往日多了几分憔悴,“不管你信不信,自从你从天界回来,他就再没碰过我。”
听到这句话,晏安聆缓慢抬起头,先是迷惑,而后眼中炸出两簇愤怒的火花。
当着玲儿的面,却还压抑着,不曾发作。
想说的话已经说完,玲儿站起身释然道:“今天我来就是想跟你道个别,再向你道个歉。
抱歉占用韦殊这么久,现在把人还你,希望还不晚。”
她顿了顿,故作俏皮地眨了下一边眼睛,“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说不定过几年我还会回来,给孩子当个干娘什么的。”
说完她回头看了晏安聆一眼,笑了下,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
晏安聆心口蓦地一阵酸涩,她伸出手,叫住了玲儿。
玲儿驻足,转身,用眼神询问她还有什么事。
晏安聆顿了顿,道:“其实,要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接着,晏安聆将当初拿了玲儿的玉牌去试炼谷一事从头到尾向玲儿坦白,末了自责道:“若不是我,也许你也不会在晴海派吃那么多的苦……”
玲儿认真听完,在晏安聆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面色突然一紧,指甲不自觉抠进掌心。
不过很快她又放松下来,对晏安聆笑笑,道:“没关系,那件事我早都不介怀了!即使有那块玉牌我也不见得能顺利通过试炼,再说——”
玲儿伸出手摊开两边衣袖,“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晏安聆松了一口气,望着玲儿眸色温和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玲儿道:“当然是回晴海派,不能成家,总该立业吧!我回去就将晴海派发扬光大,到时候打回你们界门山!”
晏安聆轻笑一声。
玲儿仰起头,俏皮道:“说不定回去之后我也能遇上个如意郎君呢!”
目送玲儿走远,晏安聆很高兴她能想开,毕竟像她这样好的姑娘,值得更广阔的未来。
韦殊他……并不值得。
……
奇怪的是,在这之后,晏安聆与韦殊的关系却并没如玲儿所想的那样,迅速和好。
反而,晏安聆的生活还是与往常一样,并没有任何变化。
她没有主动去找韦殊,而韦殊也没来找她。
日子仿佛过成了一潭死水,溅不起一丝水花。
而在这滩死水之下,悄然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晏安聆十分恐慌。
某日在人间执行任务时,晏安聆突然发现自己握剑的手竟然在抖,她将剑换到另一只手,伸出手仔细观察,却发现无论她怎么努力,五根手指都像不受控制一般来回乱动。
做完任务,晏安聆匆匆飞回师门,谁料刚近山门大阵的那一刻手指竟莫名其妙的好了!
起初她并没有在意,只当自己这段时间状态不佳,身体出了问题。
但慢慢的,随着她频繁去人间办事,她的病竟一次比一次重!
后来经她观察总结出了规律,只要她到如人间这种灵气稀薄的地方,手指就会发抖,而回到灵气充盈之所情况又会迅速好转……
弄清楚规律,晏安聆不敢再去人间,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惊恐地发现,不知从哪天起,即使她身在师门,手指还是微微抖了起来!
晏安聆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她连夜御剑飞往隰阳,回到当年娘亲和姐姐居所,从一位年迈故邻口中得知,晏云的病一开始也是相同症状,从手指发抖,到记性变差,再到出门不认路、见面不识人,记性时好时坏,到最后形若癫狂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魂魄离体只剩一副躯壳……
晏安聆又向这位邻居询问晏安宁的情况,得知姐姐到死都身体康健,没得过任何病。
谢过老者,晏安聆满怀心事回到山门。
小时候她曾听闻有爹娘将病传给孩子的事,当时只当新鲜事去听,却没想到到头来这种事竟应验到了自己身上……
她忐忑地去找师父商议,却意外得知师父竟然在闭关。
再去找师伯,师伯却坚持闭门不出……
没心思细想师父为什么闭关,师伯为什么闭门,晏安聆只觉头脑一片混沌,转身迈过院门,晏安聆险些被门槛绊倒,向前踉跄了几步,而后目光涣散地走回自己的院子。
这几日晏安聆都没再出门,只没日没夜翻阅着各类古籍,妄图能从其中的某个角落里找出可以医治自己这种病的药方。
有时晏安聆甚至会疑惑,自己堂堂元婴中期修士,为何凡间的那些病痛还会出现在她身上?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强行催动了那把魔琴,被它伤了根本,才让这些原本就潜伏在她体内的病症有机可乘?
胡思乱想了许多,一切都只是无妄的猜测。
不过晏安聆越想却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这也是她头一次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碰那把魔琴!
难道获得一个男人的青睐会比自己的身体更重要么?
这个道理她为什么现在才想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