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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忽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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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乌不得不放下眼前事,忙拔腿奔向内室。

阳光透过镂空的窗照在召晟脸上,他还有些不适应,双眼仍未完全睁开,两手撑着床,缓缓坐起来,面色沧桑,像是隔了多年未见的长辈,不知不觉间老了许多。

“师父,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睁大眼睛盯着窗前熟悉的面孔,难得露出焦急的神情。

“我......我......”召晟口干舌燥,嗓子难受,说不出话,他看着面前陌生的脸,心里奇怪这姑娘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正巧余下二人端着药碗进来,将它轻轻放在桌上。

星乌忙拿了那碗,端到召晟嘴边灌下去,把他呛得更难受了。

“你师父体内的蛊毒,我已用针法逼出。”谢清河发自内心地一笑,“近些天注意些身体,不要吃冷的,多晒晒阳光。”

“你们师徒团聚,我们两个闲人就不打扰了,对吧,谢兄?”沈溯朝谢清河眨眨眼。

对方向他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任由他拉着自己走了。

召晟连咳几声,才意识到面前的女子就是星乌,终于把药全咽下去,问道:“刚才的,都是谁啊?”

星乌想了想,简单解释:“先说话的那个是救了我们的大夫,后说话的那个......我也不熟。”

“这样啊,那你谢过人家没有?”他拍了拍她的肩。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了三天,正在谢。”

“那行,等你谢完再走。”召晟早已习惯她不合常理的说话方式,只是笑笑,“我也得谢谢他才是。”

笑完他又想起来先前的事,语气急促:“那个在铺子里打你的人呢?”

星乌挠挠头,小声说:“哦,他啊,他先打我的,而且他有前科,所以被抓走关大牢里了,可能死了吧。”

召晟心想那就好,先前听那小厮喊他什么爷的,他还以为是得罪了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呢。

他看着星乌如今那张可爱俏皮的小脸,仍有点不适应:“对了,你的脸怎么了?”

“我杀人了,怕出事。”星乌面无表情地撒谎,继续解释,“那位大夫帮我换的脸,挺好看的。”

“杀人?”召晟一愣。

二人同行已有两年,他们没有固定的居所,自然也没有固定的工作,只是在哪儿都是打杂,或是街头卖艺。

打杂的时候,重的体力活都是召晟干,星乌的手常痛,他不敢让她干这些;卖艺的时候,星乌负责表演,他就负责吆喝和维持秩序。

她舞剑甚是好看,加上脸长得不错,效果还可以;期间还被几个玩杂耍的艺人看中,邀请她加入——结果当然是一一拒绝了回去。

空闲时,二人就练练剑喝喝酒,吃点甜的匀点生活的苦;虽过得清贫,也算快乐。

在他的记忆里,小徒弟只是开玩笑般说过自己曾杀过不少人,他便也当成玩笑。

杀人......召晟很难把这个词和星乌联系起来。

她会武功不假,喝醉的时候也迷迷糊糊说过要当大侠的昏话,可这和杀人的联系还是太浅。

非要说有什么联系的话,她偶尔说梦话,会边用俗语骂人边大喊“杀杀杀杀杀”,后面还跟着几个他没听过的人名,“杀”完她就嘿嘿一笑又睡过去。

他知晓,她内里虽性情乖张,在外却很守规矩,大约只敢在心里想想怎么使坏。

平日里她一张冷脸一言不发,似乎不怎么愿意和陌生人交流,警惕性也很高,还未惹过什么祸。

倘若她当真杀人,大约也是迫不得已吧。

小徒弟这么可爱,怎么会主动杀人?

她肯定是不小心杀了人,心里愧疚,不敢面对自己,所以才请求大夫帮她易容。

就这样,召晟总算想通了。

星乌有些小紧张,她方才之所以那么说,也是想试探师父的态度,毕竟她接下来要说的......

召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凑近抱了抱她。

星乌愣住了。

她呆了半天,才从召晟温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下意识吐出一句:“师父,对不起。”

“又咋了?”召晟被这句道歉惊得内心一颤。

小徒弟性子傲,常摆出一副高冷范,以前纵有道歉,也是做了错事想推脱责任,不情不愿演出来的。

是啊,她到底是为什么而道歉呢。

星乌又是一愣。

她明明不擅长道歉的。

她更擅长逃避,不管是当初从葬雪楼离开,还是那夜......

现在亦然。

星乌静下心,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一点,说:“唔,就是觉得师父你太累了,以前钱是你赚,衣服是你洗,饭也是你做......”

“我就想着,以后我也帮师父分担一点......”

她正要说穷奇观的事,却被召晟打断:“先治好你的手,回去再说。”

“师父,我的手已经好了,就是那位大夫治好的。”

她放低了声音,语气平稳。

召晟看着她低垂的眼眸,问:“真的?”

“真的,绝无虚言。”她歪头眨了眨闪亮亮的大眼睛,“师父不相信我吗?”

“我信。”召晟无奈地回答。

星乌一听这话,心中欣喜,直接切入正题:“师父......我觉得,出于生活考虑,我们以后还是要干点有技术的活。”

“咋的,你想读书?那也行啊!”他激动地握住了小徒弟的手。

虽说大宁禁止女子参加科举,但学堂里还是有女弟子的,结业后给人当书童,也是常见的。

只是上学的话,还是要投入不少钱。

不过小徒弟若是真心求学,他还是愿意努努力的。

面前的少女略显尴尬:“......不是。”

召晟忽地急了,语气严肃:“召星乌,你可别告诉我你把自己卖到窑子里去了!”

“师父,我说的不是这个技术。”星乌忙摆手,捂脸认输,“唉,我跟你说实话吧。”

她将那夜和沈溯的谈话和盘托出,唯独省略了吹笛那一段。

“所以,你是想去这个什么穷什么观打工?”

星乌灵机一动,直接借用沈溯的话,“是为了惩恶扬善,行侠仗义。”

“那很好啊!”他欣慰地摸了摸星乌的软发,心想小徒弟总算有点高尚的追求了。

以前不是吃就是睡,两眼一睁就是练剑,他都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

他高兴地坐起来,拍了拍手:“那我们去跟那位大夫说,问问他什么时候离开合适。”

星乌将召晟扶起来,他适应了一下好久没动过的腿,摇摇晃晃走出内室。

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明明是黄昏,却没有阳光的痕迹。

阴沉的天空笼罩了整座长安城,医馆内,原本干枯的药草也隐隐散发出潮湿的气息。

台前坐着的青衫少年正在打瞌睡,地上撑着一把未收的伞,大概是刚回来。

“女侠,你们要走了?”

“没,”星乌环顾四周,没发现谢清河的身影,冷冷发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谢兄已经离开了。”

“啊?”

“你们若是想走,也可以走了。”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拿出斗笠背上包袱,也准备离开。

“女侠,留步。”少年忽然开口,将地上的伞递到她面前:“我看雨挺大,这伞送你们。”

“你自己不用?”星乌有些迷惑。

“我不急着出去,”少年不知想到什么,爽朗一笑:“而且我一个人用太浪费;给了你们,就有两个人不用淋雨了。”

星乌点点头,很是赞同:“确实。”

她接过那把精致的玉骨伞,双手略微举高,兴冲冲带着师父走了。

可出门没走几步,她内心又涌上熟悉的冲动,像是早已澎湃的浪潮,如今怎么挡都挡不住了。

她将伞递给召晟,急匆匆说了一句:“师父你在原地等我一下,我还有点事。”

“啊?”召晟回头看了一眼跑的没影的小徒弟,心中疑惑,却还是乖乖在原地等待。

她常干出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他倒是习以为常了。

星乌立马跑了回去,推开门,喘着气很认真地问了一句:“你,是叫沈溯,表字洄之,对吗。”

沈溯被她突然回来的举动吓一跳,但仍冷静回答:“嗯,怎么了女侠?”

“是真名吧?”她单手撑着门框,雨珠顺着发丝滴落脸颊,似是要把这张虚假的面皮洗去。

“当然是啊。”沈溯被莫名其妙的问题激的有些头晕,反问她一句,“女侠,你叫星乌,也是真名吧?”

她摸了摸鼻子,面不改色:“......当然是啊。”

这模仿的语气和随意的态度......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见她还不走,像是还有什么话想说,他微笑着问了句:“女侠,还有什么事吗?”

“笛子。”

沈溯疑惑地拿出那根笛子,问:“我的笛子?怎么了?”

只听少女语气冰冷:“能送我吗。”

“啊?”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啊。

难不成这位女侠是那种狂热的收藏家,就好乐器这一口?

沈溯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么个猜测来。

少女扶正斗笠,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发言有些骇人,极力解释:“呃,我是说,你给我师父下药的事,还没找你算账。你赔我点东西,不过分吧。”

“......”

可他不是刚刚还送了把伞吗?

送归送,赔归赔,当真要算这么清吗?

沈溯觉得有些头疼。

“笛子不行的话,下次见面,带一支玉箫给我吧。”

“下次见面?”

“对。”

“女侠,我们未必......”

“若是再未相遇,便不必送。”

少女的语气一如往常地冷淡。

缘分这东西,她从未奢求。

倘若往后陌路,那又何妨?

孑身孤魂岂需友,丑物睥睨自无惧。

星乌抬手转身,身后人已看不见她的神情。

“再见。”

她习惯了不辞而别,这么和人正式告别,倒还没几回。

“再见。”

沈溯望着她的背影,内心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未告诉过她,因为她总是面无表情,所以他最常看的,其实是她的眼。

就如方才,她望向玉笛的那刻眼神明亮起来,像是沉寂已久的冰雪迎来朝阳,只一瞬便自甘消融。

又像是透过他的笛,去看另一个时空的存在。

眼冷心更冷的剑客,也会为了谁如痴如狂,乃至于在死物上寄托自己的思念吗?

就如他多年来做的一样。

如今的医馆里,唯有沈溯一人了,他卸下人前那副笑颜,从袖中取出那张珍藏了许久的信纸,温柔的目光扫过纸上稚嫩的字迹:

真**气死我了!最近长安怎么老是下雨啊?出任务全身湿透了,唉。

姑苏那边呢?该不会天天放晴吧?是的话就不必回这句了,我会嫉妒。

其实本来带了伞,路上遇上两个小孩光着脚在雨中跑,看着怪可怜的。

我当时仔细一想,两个人不用淋雨,好像比我一个人划算啊!

索性把伞给了他们。

现在我又仔细一想,我**就是**傻子啊,说好听点叫善良,说难听点就是活该啊。

刚才百里篁那个**又骂我,我还以为他是心疼我被雨淋呢,结果是心疼他的玉骨伞!

唉,赔不起赔不起,跟他卖惨去了。

他的视线顺着指尖下移,下一段那人用的是蓝墨,大约是为了区分时间:

我看见昨天那两个小孩了。

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流民。

今天他们被抓起来了,在笼子里哭。

拿一把伞给光脚的人,又有什么用。

世路不平,他们还是会滑倒啊。

他目光平静,看向下一段,那人又用回了黑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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