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湘蹙着眉,淡淡的粉唇轻抿,一张小脸写满了纠结,紧张,无措,要怎么办才好的各种情绪。
可让衣湘如此反复纠结不定的人,最后却进了兰姑的那间房。
在进房前,谢淮序淡淡瞥了眼坐在火塘边抱头纠结的衣湘,目光里闪过一丝不解。
衣湘愣愣看着,谢淮序气定神闲地跨进了厨房灶台斜对着的那间房。
没有想到,谢淮序宁愿去兰姑以前的房间,也不愿意和她共一间房。衣湘还以为这两天的相处,让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一点点。
但这肯定都是谢淮序的问题,关她衣湘什么事呢?这么一想,心里那点闷闷的情绪自动散开,她打了个哈欠,也回了房。
半夜,如墨的天空银光四溅,瞬间被白练似的闪电割破,阵阵惊雷发出怒吼,大雨滂沱直下,整个祥云村被汪汪蒙住,拉入雨幕之中。
衣湘是被雷声惊醒的,她抖了几下,就钻进了被窝里面蜷缩着,像小动物一般缩回到自己的壳,等待大自然风平浪静。
可骤风和雷鸣一样可恶,疯狂地拍打着这座木房子,不时发出尖啸,衣湘忍不住把被窝一掀,从床上坐起身来。
衣湘抬起头有些担心地望着一片漆黑,只有朦胧轮廓的房檐。
风刮得那么重,会不会把屋顶的瓦片掀飞?
这么一想,衣湘把蜡烛点上了,但蜡烛终究还是不如煤油灯,这几天才点了没多久,就去了一半,只剩下短短一节。
小小的烛光在暴风骤雨下,显得格外渺小,衣湘举着蜡烛再次抬起头,一一看过房梁上紧密挨拢的瓦,确认没有露出什么缝隙。
没有檐瓦被吹跑,这才总算松了口气。
可随即想到兰姑的那间房,她的心又不禁被提了起来。
如果她没记错,那间房之前就有几块瓦是破了的,兰姑一直想找人重新烧几块好瓦,可大队上已经没有瓦窑了,现在要买瓦既要钱又要票,后面兰姑想着还能用就凑合着,不了了之了。
衣湘想了想,举着蜡烛推开房门。
烛光把脚下漆黑的路照得很亮,衣湘也不是很懂,这里一到夜晚,如果当晚没有月光,又不点灯的话,那完全就和失明了一样,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
暴风猛刮着木屋外的木板,狂雨自上而下哗哗作响,衣湘停在了房门口,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进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她想到以前,妖精朋友和她说过夜闯闺房的故事,觉得自己的行为和故事里不请自来的偷香客有点像。
衣湘深吸了一口气,反复对自己默念,她和故事里的人完全不一样,她对谢淮序真是天地良心,绝对没有什么坏心思。
顶多就是想等他离开后,继承他的遗产罢了。
房门最终还是被推开了,原本站在门口,就能听到隐隐约约的雨声,等进了里边,更是雨声如注。
果然,这间房檐上的瓦片被吹走了几片,一抬头就能看到房顶上那个大大的漏洞,衣湘还可以透过洞看到天空黑云密布。
幸好,那几片瓦没有对着床,也怪不得谢淮序没醒。
咦?
但是……
那么大的声音,谢淮序都没有醒过来?
衣湘举着蜡烛,惊疑不定地走到床边。
谢淮序的额头满是冷汗,紧蹙的眉头和痛苦的神情,似乎显示他陷入了梦魇。
衣湘推了推谢淮序。
没醒。
“谢淮序,醒醒,你做噩梦了!”
轻轻推不醒,衣湘开始用大力推。
梦里。
谢淮序再次回到了17岁时,回到母亲坠楼的那一刻。
他看着那人好似一只失去灵魂的蝴蝶,又像一片枯败衰朽的落叶,从三层的楼顶轻飘飘坠落到平地。
谢淮序先是愣住,等认出那是自己的母亲时,魂飞魄散不外乎如此。
谢淮序想,他的母亲不应该死的,怎么会能死呢?
她是世界上最温和的慈母,生活磋磨着她,小人、伪君子环伺着她,她原本应该有着更明艳的人生,如果不是他的出现,毁了她一辈子……死的人应该是他这个留着强、暴者污血的杂种。
谢淮序放任自己在梦境的毁灭情绪里沉沦,他想世界如此虚伪,不真实,何必苦苦挣扎。
“谢淮序,醒醒!”
“这么推都不醒,我就要掐你了!
黑暗血雾中,有个清脆灵动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云层,谢淮序混浊阴鸷的眼神也跟着清醒了一瞬。
这时,他的身体突然猛地一颤,眼前的建筑和人如齑粉一样,渐渐消散、坍塌。
衣湘见怎么都唤不醒他,不由举着蜡烛坐到他床边,准备掐他的手臂。
还没等她伸手,就看到谢淮序墨黑的睫毛颤了颤,慢慢掀开了眼帘。
他的眼神迷离,目光里烛光罩着人影融融一片。
“谢淮序,你醒了吗?”
衣湘轻轻问了一句,怕吓到他。
谢淮序苍白着一张清隽昳丽的脸,唯有眉心的红痣更显秾艳,他低敛睫羽,从床上坐起,修长有力的手按着床板,偏偏却带了极强的破碎感。
“你怎么来了?”谢淮序的声音低沉中似乎有些嘶哑,微垂的眼掩下了所有脆弱,等再抬眼,目光中只剩下淡漠平静。
衣湘指了指漏雨的房檐,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不是故意进来了,是今晚的风雨太大,我担心瓦片被吹跑了,就进来看看,谁知道你……”
她没想到,谢淮序居然深陷噩梦而无法醒来,一时之间不由想到更多。
书中对于谢淮序的身世总是一笔带过,从未有过多的细节描写,为什么呢……
谢淮序低头看着两人的睡衣,都是薄薄的一层纱布,特别是衣湘她的睡衣有些紧,几乎能看到曼妙而玲珑的身姿曲线,可她自己却不知道。
是忘记披外衣了吧……
谢淮序默了默,把自己的外套从床上轻轻丢到她的身上。
“我没事,你回去吧。”
衣湘突然被一件从天而降的衣服裹住,差点拿不稳手里的蜡烛,她身体晃了晃,站稳后对谢淮序平静淡然的话,难得表示了不认同。
“你是想在漏雨的房子里睡一晚吗?这瓦片被大风吹飞了好几块,才有那么大的漏洞,哪怕你身体再强健,这冷风冷雨的你睡一晚,都会生病的。”
衣湘振振有词,极力劝说谢淮序搬到自己的房间。
谢淮序目光定定地望着衣湘,她的眼神依然纯净无邪,整个人就像一汪灵动活泼,干净得清澈见底的泉水。
谢淮序淡淡一笑,“你先出去吧,我换好衣服,在火塘边做一晚就好。”
衣湘呆了。
没想到自己那么努力,谢淮序他还是不愿意和她共处一间房。只得眼巴巴看着他点点头,失望地举着蜡烛退了出去。
随着烛光离开,房间又陷入了一片深沉的黑暗里。
雨声没有见小,谢淮序抬眸,看着那个足有碗口那么大的漏洞,对着黑云盖顶,风雨如晦的天空,轻声一叹。
似乎随着什么的离开,房间重回到幽暗阴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