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意，秋月离不是不知道。

刚得知时，心里也是惊涛骇浪过的，想过劝劝他，他们俩总归是不合适的。但李挐云一直没将话挑明，她也没有立场，主动去与他说这些。

事到如今，生死垂危之际，也顾不上这些事了。现下她最放心不下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亲，纵使过去几年，她与他们生了些嫌隙，来往甚少。

但，倘若……倘若她真的葬身于临江城了呢？

秋月离另一只手也扣上了李挐云的手腕，像风雨飘摇中的一丝藤蔓，终于颤抖着将枝条绞上了挺拔耸立的树干。她侧过身子，借着手肘的支撑半躺着，仰头望着身形高大的男人，眼里的泪珠在阴影下闪着微弱的光。

“求你，帮我这个忙。”她哀求道。

李挐云从未见过她这般放低了姿态，一时间心如同被千百辆马车碾过，既担忧她危急万分的病情，又怜惜她此刻消沉寡欢万念俱灰的模样。

黑压压的墨色云层里骤然绽开一道闪电，紫白色光刃将夜幕撕扯成两半，光芒耀眼如白昼。屋子里也有了一刹那的亮堂，照在秋月离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上，更是如宣纸一般煞白。

他张嘴就要回答。

“轰——”

惊雷滚滚而至，在临江城上空炸开，天地皆为之震颤。

短暂的耳鸣过后，李挐云只觉得附在手腕上的重量一轻，而后眼前的女子失去了力气，摔落回床榻，再度陷入昏迷。

“我答应你，答应你。”李挐云膝盖重重磕在地上，青石地砖迸出沉闷的一声碎响，他跪伏在床边，回握住女子的手，指节处因用力而泛白，生怕稍一松手就失去了眼前的女子。

他声嘶力竭：“求你！我求你，不要死！求你活下来！”

雪亮的光鞭在夜幕中抽扬挥洒，雷声也如战鼓般接连而至，密密麻麻，一片霹雳声中，李挐云红着眼嘶吼：“大夫——救人——来人啊——”

暴雨倾盆而下，将屋顶砸得劲响，在头顶汇成一片，逐渐淹没了雷声。

极度的惊惧之下，秋月离的世界又回到了一片黑暗。

在这虚无中，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存在。

“有人吗？”

她想问，但声音却是从头顶传来的。

良久，声音的余波弥散，消失在了周围的黑暗里。

又过了好半晌，也没有人回应。

这是哪儿？

她在原地转了几圈，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她想要睁大眼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睁不开。

她此前原来都是闭着眼的，那为什么她还能看得见她自己的身影，看得见自己身处黑暗？

思索的问题越来越多，线团左右奔走地绕着她转圈，将她禁锢在原地。

她想不出来了，好累……

于是干脆放松了身体，任由黑暗如迷雾一般逐渐蚕食她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不要死——”

似乎有声音隔着黑暗隐隐约约传来。

“秋月离，我求你了，活下来。”

这回她听清了，是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但她的身形几乎已经被没入黑暗之中，要完全融为一体，无法做出什么回应了。

男人声音如沙砾磨过一般，沙哑中带着血腥气，仍是锲而不舍道：“上苍神明见证，若是你能好起来，我情愿以我的性命相抵。”

怎么会有人甘愿为她舍弃性命？

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李挐云心口一酸，哽咽道：“我心悦于你，你可知道，我还没亲口对你说过，我心悦于你……”

束缚在身上的绳索停滞了一瞬，而后松懈了下来。

秋月离看到黑暗消退，她透明的身体在半空中漂浮了片刻，然后有什么东西牵扯住她的身子，她就像风筝一样，被线拽着缓缓落回地上。

再醒来已经次日中午了。

浑身像被捶打过一样酸痛无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累，动一动指节都费劲，好在脑子倒是清醒了许多，不觉得昏昏沉沉了。

秋月离睁开眼，看着褐色的帐顶发呆，一时分不清现在身处何处，虚幻还是现实。

直到外头起了低低的争执声，她才回过神来。侧首却看见，李挐云正伏在她床边睡着了，面容憔悴，眉头还紧蹙着。

她从被子里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指尖轻柔地将男人的眉头抚平，但显然是皱眉太久，男人眉间的几道竖痕依然清晰可见。

秋月离固执地再伸手，想要将痕迹抹去。

一只有力的大手铁钳般牢牢扼住她的手腕，方才还睡着的男人猛地抬头，眼神定定地盯住她，周身散发杀气腾腾。

“嘶——”她忍不住吃痛。

待看清了眼前人，李挐云神情霎时间变得柔软，见弄疼了她，手足无措起来。松开手，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已经被捏出一圈青白色的指痕。

“疼不疼，我给你吹一吹。”说罢，李挐云就凑近了些。

他松手很快，秋月离没觉得疼了多久，倒是他此刻轻柔的呼气，拂得她腕间痒痒的。她手腕往回抽了抽，想要缩回来，却纹丝未动。

李挐云握着她的手，见手腕上的指痕逐渐浮现出血色，由青白转为红痕，眼里尽是懊悔和心疼。

“你等一会儿。”李挐云回首，朝着门口的方向道，“人醒了，郭大夫进来瞧瞧吧。”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头有人答：“是。”

接着就叩门进了屋，显然是等候已久了。

来人是一身材瘦弱的中年男子，身着青灰色长衫，以葛巾包头束发，身侧提着一深色药箱。

“在下郭梓岳，请两位贵人安。”男子放下手中药箱，朝二人行礼。

昨夜秋月离病重，后来在郭夫人的诊治下得以稳定下来，但李挐云仍是不放心，一早就叫人去请郭郎中过来，以多一重安心。

“怎么不见郭夫人？”秋月离这两日见郭夫人更多，也知晓她医术并不弱，于是问道。

显然是没料到她会先问起郭夫人，郭郎中先是愣了神，又很快整理好心神，恭敬地回道：“回贵人话，贱内昨夜一宿未眠，我方才叫她回去歇着了，她原先牵挂着贵人身体是否康健，不肯回去的。但我想着她一个妇道人家，医术不过了了，留在这儿也帮不上忙，且家中还有母亲需要照顾……”

原来方才听到的争执声，是为着这个。

秋月离皱了皱眉，道：“那你来替我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