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枝头的粉白花瓣落尽,绚烂而短暂的春日走到了尾声。
与此同时到来的,是对于全国各大社团尤为重要的地区预选赛的展开。
北川第一排球部正在如火如荼地迎接比赛日程之中,我于一日接到一通来电。
电话那头是一个令人怀念的声音,热切的呼唤着我的名字。
“阿熏~最近怎么样?你有没有想我们~”
文太一如既往元气满满的嗓音透过手机的话筒传入我的耳膜,明明距离上次见面也才不过半年,我却徒然生出一点恍如隔世的惆怅。
“好久不见了,文太。”
我握紧手机,推开体育馆的门找了一片僻静的角落。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每年关东大赛的时候,虽然今年幸村应该赶不及,但以他们的实力赢下关东大赛应该不在话下。
“我最近过得还不错,在这边学校的排球部当经理,你们呢?有好好的朝着三连霸的目标迈进吗?”
“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我们都是谁?嗯…不过……”
文太那我熟悉的自恋到有些臭屁的吹嘘令我不自觉的带着笑意,可他接下来的话却使我顿足。
我面对着的墙壁上有着今天的比赛日程表,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几十个学校的名字。
这里是仙台体育馆,所有运动少年挥洒自己青春热血的地方。
“阿熏,你有听说过吗?部长决定近期要接受手术了。”
我怎么会知道呢?他怎么会跟我说这些?
这是我听到文太的话时脑海里浮现的回答。
那个人这么要强,怎么可能会让我去看他接受手术后虚弱的样子。
我自嘲地咧了一下嘴,也没有答应文太要约我一起去去看望他的想法。
“帮我跟幸村带个话就好,就说祝愿他手术成功。我就不去了。”他不一定想见我。
当然,后面的话只能在心里想想。
那晚发生的事情如同一场镜花水月,他偶尔的低落只是落在湖面的细雨,能够掀起片刻涟漪,可他的底色仍旧是沉静而强大的。
能够有勇气选择接受一场结局未知的手术的人,怎么会需要我的安慰呢?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我却在夜间收到了一封意想不到的邮件。
【如果我说想要向你讨要一些鼓励,会不会显得有点懦弱?】
……
迈出电梯,我跟着手机上文太提供的信息找到了对应的楼层和房号。
那间房间的门半开,我朝里面看了一眼,房间里没人。
我又转身找到护士台,朝里面忙碌的身影不好意思地说:“打扰了,请问你知道幸村君在什么地方吗?”
那个护士百忙中抽空回应我:“幸村君的话,应该在天台那边,小姑娘你是他的朋友吧?”
“呃,是的。”
“你如果找到他了,麻烦把他带回来吧,他在那边的时间有些长了,差不多该到下午治疗的时间了。”
“哦,好的。”
我点点头,根据护士的提示找到了可以通往这栋楼顶层天台的通道。
我推开天台的大门,那扇门久经风吹日晒,又缺乏维护,有些地方生着锈迹,推开它时发出的动静不小。
比我记忆中要清瘦些许的身影背对着门口,靠坐在围网前的长椅上,即使我确信他能够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他却没有回头。
我捧着在来的路上一时兴起买的盆栽,走上前默默坐到了他的身侧。
“总觉得有些抱歉呢,劳烦你大老远跑这一趟。”
他比之前长了一截的头发微卷,顺着瘦削的侧脸垂坠下来,侧头看过来时被风扬起,丝丝缕缕遮挡住他的目光。
风停了,我收回逡巡在他脸上的视线,将手里捧着的东西递给他。
“是洋甘菊呢,为什么会想到要送我这个?”
他顺从地接过,修长的手指轻柔抚过青嫩的叶片。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比起花束的话,感觉还是盆栽比较适合你。”
说来惭愧,虽然曾经在插花社呆过一年,可是我对于花啊草啊这些东西实在是没什么了解,至今能叫得出名字的也就是玫瑰百合这种常见的品种。
“呵呵,确实,这花外形清雅,妆点病房也不会显得突兀。”
他用手遮住嘴笑了起来,然后那双在阳光中显得色泽浅淡,因此格外柔和的眼睛含着笑意朝我望来。
“洋甘菊也有一定的药用价值,它的味道你应该不陌生。”
“你看。”
他捏着一朵纤弱雪白的小花递到我面前,他应该是想要让我闻闻花香,举得很高,离我鼻尖只有一指的距离。
可不知是他刚说的话,还是他递过来的这个动作的缘故,我盯着那花朵明黄色的蕊心靠近过来,却下意识地张开嘴衔住了一片花瓣,微微一用力就将它抿了下来。
开得正好的花儿在风中摇曳着枝条,送来阵阵清幽的香气。
我叼着那片微凉的花瓣,回过神来,抬起视线对上他目不转睛看着我的目光,那一瞬间他仿佛停滞了呼吸。
眼前的光线一暗,他撑着椅面低头凑近,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起,唇上被轻柔的触感覆盖。
眨眨眼的时间,他退开坐了回去,我只看到隐隐约约雪白的碎片,在他唇间被他细细碾碎。
是那片花瓣有些苦涩吗?少年的嗓音带了沙哑。
“洋甘菊的花语是和好。”他说。
什么花语,我都说了,我不懂花,现在也没有闲余去理解这些。
唇上残留着些微的湿润,我犹豫着想要抬手拭去,又怕这动作会害他多想。
可转念一想,令我现下如此无措的人不就是旁边这人吗。
想到这,我不再迟疑,扭过头毫不客气地在他肩头用他身上病号服的布料抹了抹嘴,对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赌气地说:“才不跟你和好!”
“那真令人苦恼啊。”
他眉眼弯弯,笑得该死的好看。
……
打闹片刻,我想起了来之前被赋予的使命。
“走吧,刚刚护士在找你了。”
“嗯。”他点头,撑着扶手缓缓站起身。
我在一边看着他的动作,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想要去搀扶他,但犹豫了一下,他已经靠自己的力量站直了。
他看着我不动,我于是意识到这是想让我走在前的意思。
顺着他的意,我转身往门口走去,打开门站在门边等他出来。
下楼梯的时候,我刻意放慢脚步,听他在我身后一顿一顿的拖沓声。
我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如果不是严重到这种程度了,怎么会早早坚决要手术的态度呢。
从前我只顾跟在他身后看他的背影,那为了梦想义无反顾、意气风发的样子,真的很耀眼。甚至某些时候,让我有那么一丝嫉妒。
我不曾全力以赴地完成什么事情,碰到能够这样做的人时,总是希望找到对方深藏在完美形象之下,和自己相近的符号,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可是真的等到这一天,这样一个人在我面前展露出狼狈无助的模样,我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兴。
……
“所以,你想要的鼓励是指什么呢?”
在病房刚刚坐定,护士就进来给幸村上了下午的治疗。
我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回想起此行的目的。
他在短信里提到的鼓励,是想要我为他倾注祈愿祝福的话语,好让他能够获得直面恐惧的勇气吗?
可是我向来语穷,不会说好听的话,这点他应该也是知道的。
“嗯?鼓励?”
灰白色为主调的房间内,窗台边的洋甘菊散发着若有似无的芳香,他浅淡的唇色在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勾勒出一笔残留的春意。
“鼓励我已经拿到了哦,不过与其说是鼓励,不如说是奖励呢。”
在那双宛如吸入了夜空的深邃的双眸中,装载着小小的我的倒影。
我抿着嘴不语,体内的血流奔腾不息供给着心脏的轰鸣,只怪自己为什么要多嘴问这一句。
“…手术……时候。”
“什么?”
好不容易攒起开口的勇气,这个人还要使坏假装听不到。
“我在问你的手术是什么时候啦boke!!!”
“呵呵呵,抱歉抱歉。”
被凶了的人依旧笑得愉悦,他咳了两声止住笑意,垂下眼帘。
“正好是关东大赛决赛那天,你要来吗?”
“当然了,笨蛋!”
“那如果我说,我不希望你来呢?”
我一愣,对上他的眼神。
“今天你能来已经足够。那种不受我自己意识控制的状态,我唯独不想被你看到。”
他在楼梯间的样子从脑海中浮现,我其实想说我不会在意,可这件事比起我怎么想,更应该注重的是他的感受。
无言点头,我只好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