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了雨蛙的叫声。
清脆的，此起彼伏，带着空空的回响。
脚底下踩着的地面柔软，那是一条狭窄而悠长的路。
道路两旁有着挖得深深的沟渠，渲染了浓黑的夜色，只有些微月光停留在表面，倒映田间麦穗纵横交错的残影。
我穿过路边的灌木丛，衣服勾住枝条，淡黄色的光点从黑暗中浮动着升起，像是撞到一颗星星溅开来的碎光。
身后坠着个人，我牵着一只手，掌心绵软。
我要带着这只手的主人去到一个地方。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
……
闹钟响起，我睁开眼。
入目是出租屋有些斑驳的天花板，臂弯间暖呼呼的，那是土豆饼把嘴抵在我手臂上睡得正香，呼出的水汽都要把袖子洇湿。
我听着那小小的呼噜声缓了会儿神，试图回想昨晚做的那场梦，但是脑子空空，只能勉强抓住一点残存的碎片，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算了，该起床了。
我一动，可乐饼立马跟着醒来，嘤嘤哼着发出甜腻的鼻音凑到脸颊边，用睡得干燥的鼻子拱我的脸。
“唔。”推开热情的柴犬脑袋，我裹着被子坐起来，有什么东西从被面上滑落，翻倒在地面。
那是一本杂志。我拾起来翻开一看，正好翻到昨晚睡前看到的那一页。
啊，想起来了。
昨天部活结束，想着冰箱里没有牛奶了，就到常去的便利店里打算补补货，路过杂志货架，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面孔，硬控我的脚步。
《令人瞩目的新星诞生！ 怪童牛岛若利》
问：
在杂志上看到发小是怎样的一种心理活动？
答：
挺为这小子捏一把汗的。
倒不是说担心他接受采访会觉得紧张，而是怕他性格太过耿直，又懒得表达，万一面对记者提问，他全部用“没有”、“不会”、“不知道”来回答怎么办，光是想想我都为那位可怜的工作人员感到头皮发麻。
火速掏钱买下那本杂志拿回出租屋，睡觉之前仔细看了阿若那几页。还好，他好歹还是有好好回答人家的问题，就是不知道这用词遣句是不是经过专业人士润色之后的效果了。
不过，高一就入选国青营啊……
阿若那家伙，还真厉害。
看杂志上写的日期，现在应该正好处于训练期间，也就是说他现在也在东京。
不知道他们那边训练期间能不能用手机啊？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没有给他发出信息。
……
确认锁好了房门，我把挂在手臂上的围巾绕上脖子，小跑着下楼梯。
十二月底的清晨雾气浓重，周围的景致都像是褪色一样模糊。冷冽的空气无孔不入钻进衣料间的缝隙，我打了个寒颤，庆幸寒假期间登校没有严谨的服装规定，可以不用穿那身没有任何御寒功效的制服。
神宫大赛前一阵子已经结束，从现在开始到明年三月为止都是休赛期，但是对于野球少年们来说，那将是噩梦般冬季训练的开始。
到了靠近青道后门的河岸边，雾气更浓，白茫茫一片，几乎只能看清半径两三米以内的区域，而在那浓重白雾的深处，有几个模糊的身影正以匀速向这边缓缓接近。
“大姐头！早啊！”
原来那是棒球队晨跑的队伍。
在一众打着哈气无精打采的部员中，双眸灿灿咧开嘴向我挥手的泽村劲头十足，像是要凭借气势劈开雾气一般，以一种既不美观也不省力的跑步姿势从我身边经过。
“大家加油啊。”我笑着对路过的一张张脸点头示意。
“好…”
回应我的是宛如从地底深处爬出来一样低沉阴暗的声音。
……辛苦了，大家。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冬季集训的第三天，也是圣诞节。
为了犒劳艰苦训练的部员们，也为了庆祝节日，球队要在今晚举办一个小小的聚会。
等队员们午休结束，开始下午的训练之后，我和春乃、阿唯前辈、幸子前辈，还有来帮忙的贵子前辈就开始在食堂里忙活着晚上聚会的餐食和场地布置。
为了节省经费，我们打算能自己动手制作的食物就不依靠外头定制了，何况靠近年关，还在营业的店也少。
说到庆祝，那一定少不了蛋糕。食堂的烤箱是商用的那种大容量烤箱，我们直接用最大的烤盘来烤制海绵蛋糕，力求最后呈现一个视觉上的震撼效果。
等烤箱里传出香甜的气味，我便开始打发奶油。
关于那种大模具烤出来的蛋糕到底需要多少奶油，大家之前都没有过经验，谁也估算不出来，我只好先按着三个八寸蛋糕的量准备着，打好的装进裱花袋里放进冰箱保存。
春乃不擅长厨艺，被托付了剪贴彩带的任务，现在正踩在凳子上，拿着衔接完的彩环要往墙上挂。
我拿着刮刀，那上面是刚才剩下的一点奶油，走到春乃旁边看她弄完手里那点，把刮刀往她嘴边一递。
“春乃，啊～”
她原本聚精会神，听到我的声音下意识张开嘴，被我伺机将那点奶油送进嘴里。
我看着她舔舔嘴唇，笑眯眯问她：“甜吗？”
“好幸福～”
春乃陶醉的捂着嘴，两眼亮晶晶，幸子前辈抱着一筐土豆经过，见春乃飘飘然的样子忍不住吐槽：“看着点她，不然等会儿摔下来就好笑了。”
“才不会呢！”
春乃反应过来，跺了跺脚，我见势忙伸手去抓她的椅背。
“好了好了，快下来吧。”
免得她为了证明自己在上面舞一段。
“话说，我今天带了化妆品。等会儿你们要不要试试看？”
阿唯前辈放下手中剪了一半的彩带和剪刀，撩动她额前的刘海，展示出自己的脸。
她化着淡淡的妆容，眼尾的薄红和唇彩色调搭配得恰到好处，显得整个人气色很好。
平常总是在尘土飞扬的球场上呆着，没有时间精力化妆打扮，但阿唯前辈私底下其实是很时髦的一名朋克风jk，属于火力全开的打扮情况下，走在街头会被街拍盯上的程度。
“难得的机会，虽然那群眼里只有棒球的笨蛋应该欣赏不来，但只要我们自己开心就够了！”
她一番劝说，春乃耳根子软，最先败下阵来。幸子前辈一开始有些不乐意，但看完阿唯前辈给春乃化出来的效果，又跃跃欲试，最后主动坐上了凳子。
“阿熏不去试试吗？”
贵子前辈见我只是坐在一边笑着看，语气温和地鼓励我：“阿唯说的对，难得放松一下也不错，阿熏的话化完妆一定会很可爱的。”
我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还是不要了。”
关于化妆，我没有什么好的印象，除非必要还是不尝试了。
……
“喔哦哦哦！这都是你们准备的吗？！”
“好耶！经理万岁！”
晚上六点，宴会准时开始。
训练了一天的部员们迈进食堂时还是精疲力尽的颓丧状态，等明亮灯光照到身上，暖气裹挟着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一个个便都犹如久旱逢甘霖，注入了新鲜活气一般欢呼起来。
对于忙碌准备了一下午的我们来说，没有比这更高的褒赞方式了。
伴随着部长沉醉的歌喉和三年生们起哄的声音，宴会的气氛被推向高潮。小礼炮中喷出的亮片撒在堆积成山的炸鸡块上，在灯光下璨璨生辉。雪白的奶油蛋糕被切成形状各异的小块，我端着其中一份，找了个位置坐下准备开吃。
叉起一块送进嘴里，嚼了两下咽进去，我咂巴着嘴回味。
掌握不好食堂烤箱的火候，蛋糕底烤得有些硬了，不过这东西也就吃个氛围，好不好吃倒是次要了。
想着火速解决盘子里剩下的，外套口袋里的手机连着震了几下，我放下叉子，掏出手机。
界面上显示几条新入信息，都是出自同一个联系人。看到今早才在杂志上看到的那个名字，我惊讶的反复查看，确认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起身走到室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拨打电话。
“喂。”
“阿若？”
“嗯。”
“你不是应该在集训吗？可以用手机没关系吗？”
“教练说今天过节，可以宽容一下。”
“是吗…….”我眨眨眼，看着自己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成一团团白雾。
“所以你几号放假？”电话那头阿若发问。
“嗯？啊啊…”我反应过来。
应该是在说刚才发过来的信息。正好两个人都在东京，过年可以结伴回去，阿若刚才发信息过来就是想问球队的节假安排。
“我们这边训练到三十号结束，正好跟你们集训的时间差不多，阿若你打算定什么时候的车票？”
“三十号下午。”
“好。”我仰着头，在心里盘算一下，“从我这边到车站比较近，阿若你三十号结束了可以先到我出租屋来找我，到时候一起去车站？”
“嗯。”
“行，那我就订票了，阿若你的票我也一起定咯？”
“好。”
挂掉电话。
我先把出租屋的地址给他发过去，然后点开购票网站，订好了三十号下午的车票。
搞定这些，我才惊觉自己已经在十二月夜晚的寒风中站了将近二十分钟，刚才窝在暖气里积攒的那点热度已经一丝不剩，整个人冻得差点僵掉。
抱着手臂皱巴着脸，缩紧脖子钻回屋内，从正好站在门边的麻生前辈旁边经过，他像是被我身上的寒气蜇到一样，动作夸张地往旁边躲。
“呜哇！你刚才干嘛去了？”
“出去速冻了一下。”牙齿打着颤，我艰难扯了个笑。
回到之前的座位，春乃看见我的脸色大惊失色，忙问我怎么了，我不语，只是把脸扎进她怀里，借了她的体温，这才缓上一口气。
面前的盘子上还摆着刚才那块蛋糕，在温暖的室内放久了，奶油有些融化，我盯着看了会儿，问旁边的春乃：“刚才有人动过这块蛋糕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走之前只来得及吃了一口，怎么现在看上去少了许多？
“唔…”春乃看上去有些尴尬，她视线往我身后瞟了一眼，犹豫地说：“刚才御幸前辈到这边来过……”
我跟着她的眼神回头望去，身后站着的偷蛋糕贼丝毫没有心虚的表现，见我满脸无语，反倒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蛋糕有那么多，干嘛要吃别人剩下的？”
我谴责地看着他，试图通过目光传达自己的怒气。
“我的那块被前园吃掉了。”他无所谓地解释，“反正我对甜食也不感兴趣，尝个味道就行。”
“那也不能随便动别人的份！”
“抱歉啦～”见我怒气难消，他双手合十状似虔诚的道歉，半晌没听到我的声音，又睁开一只眼来偷窥我的脸色。
“那你赔我一块。”我双手抱胸，用下巴点点他身后放着蛋糕的桌子。
“遵命！”他如蒙大赦，动作飞快地取了新的盘子，切下一块蛋糕放到我面前。
我吃着新的蛋糕，把那块半融化的推到御幸前辈面前，不顾他瞬间垮掉的脸勒令他消灭剩下那点。
“大家一起举个杯吧，干杯！”
宴会即将结束，在部长的带领下我们纷纷举起手中的饮料。我以杯沿轻轻磕了一下御幸前辈那块蛋糕的托盘，得意地冲他笑。
“圣诞快乐，队长。浪费粮食可耻，加油，不要剩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