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程的车上下来,青心寮外表灰白的墙面已经被烧红的夕阳染上橘黄色。
明天就是决赛,今天午后没有安排训练,但是按照往常情况来看,部员们恐怕不会懈怠自主训练,所以路过食堂,我们还是拜托了阿姨准备晚饭时多帮我们煮一些米饭,好给选手准备夜宵。
我们几个经理要先去把队员比赛时用过的毛巾和水壶清洗干净,备好明天就能用。
洗衣房里,我蹲在洗衣机前往里面塞毛巾,春乃扒拉着框里的,在旁边帮忙递。
“听说今天傍晚贵子前辈他们会来哦!”春乃捏着手里的毛巾,兴奋地告诉我。
“真的?三年级的前辈们都来吗?”
“贵子前辈好像是这么说的。”
我点点头,往洗衣机里倒好柔顺剂,关上门按下开关。
毕竟是关乎到能不能进甲子园的最后一场比赛了,能在赛前得到前辈们的应援,想必对选手们会成为很大的激励。
“阿熏你今晚有安排吗?贵子学姐说没事的话我们几个一起聚一下。”
“嗯…我可能没空,就不参与了,抱歉呐春乃。”
“哦,好吧……”
春乃有些失望,我知道她是希望能有同个年级的人陪着,但是没办法,我只好笑着摸摸她的头。
虽然不确定御幸前辈会不会过来,但姑且还是把时间空出来吧。
……
会议结束后当天就不剩什么活动,接下来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三年级的学长一出现,正选们情绪高涨,他们在食堂里围坐着畅聊,仿佛时光一下子倒退回夏天那段时期,学长们还没有隐退的时候。
喧闹到有些嘈杂的背景音,此时听着却不由得感到安心。
我们在厨房里捏着夜宵用的饭团,就像集训时每天做的那样,大家一起聊些杂谈八卦,谁也不去思考明天的结果。
只是春乃捏出的饭团已经不再松散不成型,也不会惧怕刚出锅时米饭的热气,这是唯一能够和过去作出区分的讯号。
“那我先走了,贵子学姐,明天见。”
前辈们应承了明天会去赛场应援,到时候可以在观赛席见面。我做好厨房的扫尾工作之后,就先向他们告别。
克里斯前辈傍晚也赶了过来,泽村正如同殷勤柴犬一般围在他身边讨要夸奖。
他最近的变化球练习颇有成效,也确实值得称赞,克里斯前辈被他缠得无奈,可嘴角欣慰的笑意将他的心情暴露无遗。我见势就没有过去打扰,只招招手打过招呼。
……
在理疗室里坐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有人敲门。
我抬头盯着门看了一会,说:“请进。”
御幸前辈打开门。
他换了一身宽松的卫衣,应该是吃饭前就洗过了澡,换下隐形带回了日常的眼镜。
我看到他这副样子,对于之前的猜测更加确定了几分。
“经理大人,找我什么事?”他一手推开门,靠在门框边。
我看他一副长在门口不打算进来的架势,站起身迎他。
“前辈,进来坐一会吧。”
我一靠近,他立马从斜靠的姿势直起身,我于是趁机握着门把手关上房门。
他似是没料到我会把他的后路堵死,难言的表情出现在那张脸上,与我对视片刻,见我态度没有软和,他只好听从建议,擦身从我旁边经过往房里走。
我本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坐到床边去,但他却直直走向我的椅子,往那一坐,抬头看我。
这间房里单独的椅子只有一张,被他占了我就没有地方可去。我看他半晌,估摸出这是他表达自己抵抗态度的表现,没有试图让他移位,只走到他身前站定。
“所以,今天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他双手抱胸,往椅背上一靠,油盐不进的样子。
“虽然这样的情形有些不妥当,但我今天是想要向前辈道歉的。”我低头对着他说。
“上次在食堂里对前辈说出那些话,表面上是在为球队考虑,但其实也有我情绪失控的原因,对前辈造成困扰,真的非常抱歉。”
在我说出道歉这两个字的时候,御幸前辈明显没有反应过来,神情空白了几秒,眉头疑惑的颤抖了一下。
他听完我的话,漫无目的地往房间里扫视两圈,然后才整理出思绪,对上我的眼睛。
“啊,你说那件事?”他松开胸前的手,挠了挠脑后的头发,“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没事啦,我根本没在意,你别放在心上了。不如说,本来就是我麻烦你在先,你有不满也是正常的,对我说的那些话仔细想想也确实有道理,真的没必要道歉了。”他哈哈笑着,如释重负一般。
“你要说的就这些是吧?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明天还有比赛呢,你也赶紧回家休息吧。”
他语速飞快,没给我留一丝插嘴的空间,急忙说完就要起身离开。我往前迈一步,按着他的肩在他还没来得及完全站起前把他按回了椅子里。
他对我的动作没有防备,被我得手后摔坐回去,刚要抬头看我,挺直上身的动作却猛地一滞,手不自觉捂住腹部,连带着表情也狰狞起来。
“原来如此,是伤到了腹部,还是腰侧呢,御幸前辈?”
我没有多意外,站在他身前轻声问他。
他蜷缩着上身没有说话。
“前辈你还记得夏季预选决赛时的情形吗?”我低垂着眼。
“比赛前夜,仓持前辈带着亮介前辈过来找我,前辈你猜猜看,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哈哈哈,是什么事呢?我不记得了。”
嘴里说着谁也不信的谎话,他又一次要站起身来。
这回他学乖了,为了防备我再次出手阻止,手撑着旁边桌子的桌面借力。
我没想到他为了逃避一点也不打算给我机会,要正面拼力气我根本比不过接近成年、体型健硕的运动选手,情急之下,我只好采取了一直以来最熟练的方式。
……
为了今天能好好跟他对话,我排除了一切可能发出杂音干扰的外界因素,关上了窗,合上了门。
十月的天,本是不需要借助空调调节温度的适宜气候,此刻空气不流通的室内却显得有些闷热。
单人座椅连接处的弹簧承载了两个人的重量,在安静的室内发出岌岌可危的脆响,似乎是隐隐的警报。
我跨坐在御幸前辈腿上,没时间为自己不经思考的行为懊恼。
“前辈你没事吧?!”我生怕自己压住他的伤处,抓紧他卫衣的衣袖,想要改变靠在他身上的姿势。
坐在他腿上的高度使我的脚无法接触地面,改变重心对于已经处于危险边缘的椅子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御幸前辈原本虚环在我身后的手臂紧紧绕上我的腰,手掌施力制止我移动。
“小心!”
严厉的声音。
我被他在耳旁响起的警告吓得一颤,缩在他怀里不敢再动。
“唉。”他似乎是叹了一口气,轻微的气流拂过耳边,“这种做法不像平常的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焦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你在为什么担心?”
他的语气缓和许多,像是在安抚被吓到的孩子。我盯着他身后雪白的墙面,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了。
“对不起。”
“今天的‘对不起’可真多啊,我都说了没事了。”他留在腰后的手轻轻顺着我的脊背抚触,可我却因此皱起了眉。
“因、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前辈。”
嘴里吐出的语句像是被加上可笑特效一样颤抖着,鼻子酸胀,泪水几乎是奔涌而出,从眼眶直直落下,半点没给我挽留的机会。
“我今天找前辈过来,明明是想阻止你的,让受伤的选手上场是最不应该的事情,我一直这么强调的,可是、可是……”
哭泣和陈述同时进行,抢夺着肺部的空气,我不由自主大口喘息着。
“可是,我却说不出口。没有御幸前辈的决赛,我怎么也想象不到那个画面。前辈,怎么会这样呢?我该怎么办呢?”
我揪紧他卫衣两侧,剧烈起伏的胸口时不时和他安静的胸膛发生碰撞,直到御幸前辈托着我的脖子,彻底将我按进他的肩窝,嵌入怀中。
“我说呢,原来是这样。”他侧过头,让我能好好攀在他肩上。
“太小看我了吧,岛田,我可是队长啊!我会上场的,我们还要把监督送进甲子园不是吗。”
“但是,前辈的伤……”
“嗯?”他从鼻子里轻哼出声,放在我后颈的手向上,托住侧脸。
“被可爱的经理哭着说了这种话,我现在浑身都是力气,受伤的疼痛什么的,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哦!”
他说着,声音逐渐接近,我忙着借他的卫衣帽子擦拭脸上的泪水,只能感受到他埋首于我的发间。
“相信我吧,明天会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