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房间,返身锁上门。
出租屋年代久远,外部楼梯是铁质的,即使刻意放轻脚步,踩着的木拖鞋还是会和铁片发出无法忽视的噪音。
正值暑假期间,傍晚街头有不少散步的老年人和结群活动的孩子,夕阳逐渐失去刺目的暖光,从金红过度成灰蒙蒙冷调的蓝紫色,街头的路灯还没到亮起的时刻。
骤然从紧张的备赛状态跳转到无所事事的休假模式,精神还陷没在不知所措的错乱中。无论怎么强迫自己适应,一旦彻底处在完全无声的环境里,就会出现烦闷的情况。
所以从出租屋里逃了出来,即使是一点点也好,想要听到一些沾着活气的声音。
记得附近有一条繁华的商业街,现在应该还在营业时间。正好冰箱里不剩多少食材了,这个点的话说不定能碰上打折活动。
今天晚上吃了咖喱,剩下一些土豆,明天就把它们蒸熟了碾碎做成土豆饼吧,这样的话,就需要买点猪肉沫加进去,再买半颗包菜擦丝……
八月初温热的风舔舐一般吹过露在外的手腕和脚踝,木拖鞋和地砖叩击发出空响,不停交错擦肩而过的行人神色匆匆。
靠近商业街,松了领带勾肩搭背的青年谈笑着迈进居酒屋,着灰色套装的女士翻腕看一眼手表,加快了步伐。
这个点才来购买食材的都是加班到现在才下班的打工人,只有我是闲得慌出来找事干的。
这条商业街距离出租屋有些距离,我通常没有这样的闲余过来,日常补给的话公寓对面的小商超就够了。
“大叔,这块腿肉能帮我绞成肉糜吗?”
“好嘞!”
等待过程中无所事事,我背着手低头数脚下的砖块,没有扎起来的头发幕帘一样遮挡了两侧的视野。
“呜~”
稚嫩的呜咽声随着风导入耳中,我偏着头仔细听,察觉到声音来自肉店旁边的一条小巷。
说是小巷,其实只是两边的建筑之间的夹缝,大概一米宽,没有半点光亮,隐隐可见大量堆叠起来的纸箱,应该是附近店家暂时堆放杂物的地方。
我看了一眼肉店的大叔,他刚把我挑的那条肉放进绞肉机,应该还要一会儿。
咽下口中不自觉积攒的口水,挪动脚步走入巷口,那不停传出声响的纸箱就在拐角不远处,我小心翼翼接近,在那纸箱前蹲下身探头往里看。
“我说啊,别把人当导盲犬使,自己好好看路吧?”
“唔…”
机械却又活跃的电子音由远及近,踮着脚尖的我还没调整好重心,被一条从身后经过的腿刮到后背,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轻而易举地被那力道推倒在地。
“喂,你没事吧?研磨!你看我就说吧?”
“嘶……”
撑地的手心被粗粝的地面磨得生疼,我睁开泛着泪花的眼睛抬头看过去。
半蹲着朝我伸出手的少年身量很高,穿着黑色的宽大短袖,同色的头发张扬翘起。在他身后站着一个有些眼熟的男生,右手握着psv,左手揪着高大少年短袖的后摆,那双猫一样竖直瞳孔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也是一副反应不及的模样。
猫一样的眼睛……
“啊,苹果派少年。”我脱口而出。
“蛤?”发型张扬的少年不解地发出疑惑的声音,他甩了两下伸出来的手。
“总之你先站起来吧?”
我拍掉手心沾着的灰,握上少年的手站起身。那个被称为“研磨”的男生收起游戏机,松开手心里的衣服走上前,上下将我扫视了一番。
“对不起,我没看路。你没事吧?”
“虽然我想说不要紧,但是我的鞋子……”
他跟着我的视线低头看向我的拖鞋。因为刚才是向前摔倒,拖鞋的绑带被扯断了,现在只是被我踩在脚底,走路是不可能了。
“抱歉,我赔你一双。”他说完,朝着斜对面一家门口挂着各式各样拖鞋的小店直直走去。
“喂,研磨!”
被他抛下的同伴似乎习惯了男生这种有些自说自话的行为模式,叫喊声不被回应也只是叹口气,将自己那头本就找不到规律的发型揉得更为凌乱。
“我是黑尾,那家伙叫孤爪。那孩子自小认生,本性不坏的,别看他一脸淡定,其实刚才心里慌得很,你别怪他。”
熟练的打圆场的技能。都说关系要好的朋友大部分性格互补,放在眼前这两人身上是再恰当不过的体现。
“没关系,就这么蹲在人来人往的路边,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所以…你是为什么会蹲在那里呢?”
啊,对哦。
被一系列突发状况影响,忘记了本来的目的。
我重新转过身去,这一转动作干脆,可惜我忘记了脚下的拖鞋已经光荣牺牲,并没能跟随我的步伐抬起。脚底下空落落的感受打乱了节奏,我摇晃一下,被身旁的少年眼疾手快搀扶住。
“好险!你先不要动啊!”他惊慌地托着我的手。我不敢动,感觉自己像个净给年轻人添麻烦的顽固老婆婆,实在是颜面无存。
去买拖鞋的孤爪很快跑回来,黑尾接过那双鞋,在我身前蹲下。他将那双跟我的拖鞋相差无几的鞋子放在我脚边,看那架势是要帮我换鞋。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我连声拒绝了他的举动,缩回的脚躲在另一条腿后。再怎么样这也有些超过了。
踩进新的拖鞋,大小正合适,我有些意外地抬眸看了眼默不作声的男孩。
没想到这孩子还挺细心的。刚才这么手忙脚乱的场面,他居然还能留意鞋码。
“谢谢,孤爪君。”
“叫我研磨就行。”他没有跟我对视,好像旁边有什么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一样。我已摸清少年的大致性格,对此没有在意。
被忽略的墙角,那个纸箱里仍旧在发出不知疲倦的叫声。我重新在箱子前蹲下,身后两个少年好奇地跟上来。
借着巷口漏进来的一点微光,纸箱里露出了一双圆滚滚的黑色眼睛。
“这是…弃犬?”黑尾犹豫不决。
表面印着【自然风味·精品土豆】的黄色纸箱里,底部摊着一条脏兮兮的毛巾,那双圆滚滚眼睛的主人——一只看上去三个月左右的柴犬幼崽就趴在毛巾上。
察觉到人类的注视,它毛茸茸的屁股后面那根细嫩的小尾巴螺旋桨一样挥动起来,抬起上肢扒在纸箱壁上着急的抓挠,发出一阵急促的嘤呜。
“这年头怎么还有这么没素质的人啊。把小狗扔在这种地方,万一没人发现的话怎么办?”
正义感十足的少年烦恼地说道,他旁边抱膝缩成一团的研磨伸出一根手指,被殷切的幼犬抱住舔了起来。
“你要怎么办?”他沉静地开口,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像是预料到了我的回答一样。
我看着翻开柔软肚皮朝人类撒娇讨好的小狗,缓缓将手伸过去,指尖陷入了温暖而密实的绒毛里。
“我要养这孩子。”
像是怕自己后悔,我不假思索地说。
……
放出了大话,其实对于公寓里能不能养宠物我心里是没底的。
签合约的时候没有提到过这方面的规定,我也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幸好,房东太太是个好说话的老人家,她欣然同意我养宠物的请求,还提供了不要的旧毯子给小狗充当临时的窝。
我高兴地抱着毯子,从二楼望下去,跟底下抬着头关注这边的两个少年比了个ok的手势。
“房东太太同意啦!”
他们两人见此情形,抱着小狗上来找我。
我从黑尾手中接过被包裹在外套里的小柴犬,对一直用视线偷偷瞥着小狗的研磨说:“谢谢你的外套,等会儿留一下联络方式吧,我把外套洗好了还你。”
装小狗的纸箱已经破破烂烂,又不能直接接触身上有许多细菌的小狗,在场的人里只有研磨穿着外套,就只好暂借一下。
“话说,看你当时说得那么肯定,我还以为你是住自己家呢,结果居然是租了公寓吗?万一房东太太不同意的话你打算怎么解决啊?”
黑尾逗弄着幼犬,我单手掏着口袋里的钥匙,抽空回答他。
“土下座的觉悟我还是有的。”
“喂!”豆大的汗珠挂在少年额角,他的嘴角无语地抽搐,我见此笑了出来。
“开玩笑的啦。不成功的话我就只好拜托爸爸妈妈了。”
“笑不出来。”他吐槽道。
告别那两个好心的少年,我打开门回到出租屋里。
给小柴犬喂了点路过便利店买的幼犬粮。今天太晚了,只能简单拿湿巾擦了擦,明天再考虑给它洗澡。
吃饱喝足的幼犬不再叫喊,蜷在旧毛毯上瞬间就睡着了,肉乎乎的小爪子时不时颤抖一下,咂巴着嘴像是在梦中回忆香甜的味道。
我轻柔地抚过它姜黄色的背毛,宛如拂过初春长满新发嫩芽的草丛。
“重新开始吧,你也是,我也是。”
即使无法保证付出的代价一定能收获相应的报酬,那也不能成为我们缺乏重新出发勇气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