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切准备就绪,风五叔便开始解咒了。他将穿着石头衣服的草人放置在挖出摄魂钉的地方,往草人的眉心处钉上沾着黑狗血的摄魂钉,随后围着草人转起了圈,口中念道:“借命还命,当断即断,大道向前,本归自然。”念满百遍之后,点燃了草人,将其就地焚烧。
风五叔又将十六字口诀教给陈重夫妇,让他们每隔七七四十九日面朝西南方位,念上百遍,直至念满两年。他道,黑狗是致阳之畜,五行为阳土,黑狗血以阳克阴,可净除摄魂钉上的阴寒邪气,使之失去媒介之力。此外,人食五谷而生,稻草留存谷气,因而稻草之气与人之气息相仿,田间放置稻草人驱赶鸟兽,便是这个道理。利用草人来替代活人,伪装成石头的命格,便可偷梁换柱,骗过施术之人。
离城问:“直接毁了钉子不行吗?”
五叔道:“天地有阴阳之气、日夜划分,既生光辉,便有暗影,既有大道秩序,也有看不见的暗黑法则。阴诡之法一旦运行,便难以强行终止,只能想办法化解。”
离城又问:“那石头会好起来吗?”
“身体自是能康复,只是他的寿元被借走了三成,就算命中注定长命百岁,如今也只有六七十岁可活。”
陈重咬牙切齿:“那借命之人实在可恶,若我找到那人,一定替我儿报仇。”
“万万不可!”五叔忙道,“事已至此,找到那人又如何,石头失去的寿元也要不回来了。那人既能找到高明的术士行此邪术,必定是花了大价钱的,或有至亲之人相帮,你去找他岂不让自己和家人再涉险境。”
石子娘也劝道:“咱们孩儿如今能保住性命已属不易,活多活少便看老天爷吧。”
陈重“唉”了一声,道:“那只有暂且吃了这哑巴亏了。”
大家返回房间,见石头已经醒了,说自己肚子饿,嚷着要吃东西。陈重夫妻二人大喜,对风五叔更是感激涕零。
又过了五日,见石头已无大碍,风五叔便带着离城告辞启程了。临行前,石头娘为离城做了一套合身的新衣服,又给他带了不少风干肉和干粮,千叮万嘱。眼前的女人令离城想起了阿娘,不免又伤心了一阵,哭了一场,这才依依不舍跟着风五叔离开。
上山之前,风五叔将行李包裹寄存在风水镇的客栈中,那店主是陈重的亲戚,正是他求风五叔去帮石头驱邪,见他归来,自然要问个结果。风五叔不想多生事端,便说石头是进了黑雾林,撞了邪祟,如今邪祟已除,孩子的病自然也好了。
店主又问是什么邪祟?风五叔只好诳他说是槐树成精,吸人精元,不过如今已将其焚毁,那精怪再也无法害人了。
离城悄悄问风五叔为何要撒慌?风五叔说,若是说明原由,那借命之说会在方圆几里传开,引得人心惶惶,石头日后还要在此地生活,让人知道他被人借了命去,难免引人话柄。况且,那借命之人就在方圆二十里之内,若是知道‘借命术’已解,万一生出什么事端就不好了。
“慌言亦有善恶之分,这也是为了保全石头。”
“那借命之人如此可恨,难到就这么放过他吗?我们应当找到这家人,为石头讨一个公道才是。”离城愤愤地道。
“这种事无凭无据,谁会承认?况且,找到了又能如何,总不能杀了他们吧。”
“可以报官。”
“官府最恨怪力乱神之说,害人之人还没怎样,恐怕就先将咱们抓起来了,说不定还会治你陈叔叔一家讹人之罪。还有,你的身份绝不能暴露,避免节外生枝。”
离城觉得好没意思,为何坏人做了恶事不被惩罚,说实话反倒成了众矢之的。
风五叔嘴里这般说,实际上心中也想找出这家人,于是又向店主打听,问这方圆数里是否有奇事发生,是否还有跟石头一般大的孩子生了病。
店主想了想,说道:“奇事倒是没有,只是镇上有名的大户刘员外家失了火,好好的家被烧得只剩下一片废墟。”
“莫非是镇头的那家,我们刚刚经过门口,见有一处地方烧得不成样子。”
“没错,就是那家了。”店主为五叔添了茶,在一旁坐了下来,说道,“那刘员外原是做山珍、野味和水产生意的,专给京都的官宦人家供货,家大业大,老来得了一子。可惜那孩子先天不足,到五六岁的时候得了不治之症,看过不少大夫,都说没救了。那孩子也是命大,后来竟平白无故地好了。只是福祸相依,刘家的生意做着做着就没了。就在半个月前,刘家宅子起火,家里内外烧了个精光。俗话说,富不过三代,你们说说,这是命不是?”
“那他——” 离城瞪大了眼睛,正想发问,见风五叔朝他使了个眼色,便没再吭声。
风五叔又问:“那刘家人呢,如今在何处?”
“听说投奔十里之外红泥村的亲戚去了。”
风五叔取了行李,告别了店主。出门前,他从行李中取了一块幡,挂在一根竹竿上,只见幡上写着“天师下山,算命卜卦”八字。
“五叔,原来你是个算命的。”
“出门在外,住店吃饭的,总是要挣些盘缠。”
“那咱们‘凤翎朝天宗’是个算命的门派吗?”
“自然不是,‘凤翎朝天宗’开山立派上千年,在玄门之中地位超然,等你入了门,便是玄门世家的弟子,自然知晓咱们的历害。”
离城之前觉得风五叔似个世外高人,如今见他此般行头,和街上的算命先生一般无二,心中哑然失笑。他至小在京生活,从未听过什么“凤翎朝天宗”,想必是一处破落的道观,顿感前路茫茫。不过,想到自己孤苦无依,有人收留已是万幸,能见识一下京都之外的天地也是好的。他又问道:“五叔,咱们先去哪里?”
“我想了想,还是去见一见刘员外吧。”
“莫非五叔也怀疑刘员外就是借命的那家人?”
“借命术的宿主与借命之人生活起居之地在方圆二十里之内,又须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所生,其实并不难找。你没听那店主说,刘员外家中有个与石头一般大小的孩儿,生患绝症又离奇好转,若我没猜错,便是这家人了。我须前往调查,问清楚那名乱用邪术的道士的来历,如此邪魔外道,我等身为玄门正宗的弟子,与之不共戴天。”
两人一路来到红泥村,几经打听才找到刘员外亲戚的家。两人站在门口,见这家人的房子十分破旧,想来生活拮据,跟刘员外以前的家相去甚远。他们走到门前,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坐在地上玩泥巴。风五叔向那孩子打听:“小娃儿,这是刘员外的家吗?”
那孩子仿佛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玩着,眼都未眨一下。这时,一个满面愁容的老人走了出来,望了一眼地上的孩子,长叹了口气,这才抬起头打量来人。见到陈五叔,老人忽然目露凶光,憎恶地道:“妖道,你来作甚?”
“你认得我?”风五叔惊讶地问。
“我不认得你,你们这些妖人,都是一路货色。”老人说罢便去拿一旁的农具,准备打人。
陈五叔来不及解释,拉着离城撒腿就跑,一路跑到村口才停下来。
离城累得气喘吁吁,没好气地道:“五叔,咱们跑什么,你不是会什么‘凤凰飞天’的剑法吗?怎么怕起一个老人家来了。”
“是‘凤影疏狂舞九天’”风五叔连忙纠正,又道,“那老员外手无缚鸡之力,我若出手,岂不是伤了他的性命。你五叔今日便教你一个道理:好汉不吃眼前亏,日后若是遇上没法还手的人找你打架,便赶紧跑,遇见打不过的,也赶紧跑。”
“你昨日才教我,说凤翎朝天宗的弟子当除魔卫道,面对恶人恶事,绝不退缩分毫。”
“对,都对,你慢慢就懂了。”风五叔擦了一把汗,喃喃自语,“这员外真是得了失心疯,咱们得想办法再回去问问才是。”
离城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道:“五叔,还是我去吧,就你这身道袍和算命的幡子,那人见着又要生气了。”
风五叔想了想,点头道:“也对,你先去说明来意,若是他执意不肯见我,那也没办法了。我在这村口等你,你快去快回。”
离城点了点头,向村里走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回来了,说道:“五叔,那员外同意见你了。”
“这么顺利,你是怎么说的?”风五叔倒是十分意外。
“我说,我是被借了命的那孩子,你是我爹请来解咒的道士。”
“他这便愿意见我?还愿意解咒?”
“我说这咒若是不解,他们家还得倒霉下去,要不要见随他。”
“你如此诓骗他,还威胁他?”
“五叔,你上午不是才教我,说谎言有善恶之分,我撒慌也是为了保全你啊。”
风五叔想教训他,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干咳了两声,却也是无话可说。走了几步,他转头对着身后的离城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地道:“不对啊,你今年都十二岁了,如何让那员外相信你跟他儿子同岁? ”
“我说我吃得多,长得快,不然哪有命借给他儿子。”
“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