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梧脸红耳热地藏了好一会儿脑袋,慢慢平复后才抬起一点头。
“我叫你是有正事……你送我的衣裳,那天在簪花会弄坏了,云锦阁的绣工特别,我不会补,所以想拿过去补好——云、云锦阁的绣娘不认识我,我怕她们不肯,所以才叫上你的。”
她赶紧接上一句,好像生怕祝无晏误会什么。
祝无晏笑:“云锦阁的绣技独有,你把衣裳拿去给她们一看,她们便知是云锦阁所出,不用你证明什么,她们自会帮你补好。”
苏青梧没作声,看了他一眼,才抬起的头又低下去一点,既羞耻,又悄悄有点恼。
他适才不是还说什么只要她想,他就都愿意陪她去的么,怎么这会儿又有这么多理由说辞。
苏青梧闷闷:“你不愿意去算了。”
祝无晏闷笑一声,赶紧凑近小青梅:“我哪里说不愿意陪你去了?”
苏青梧掀起眼帘看他,眼底羞恼质问——那方才说那么多做什么?
祝无晏凤眸扬起,笑得恣意又温煦:“我不过就是想听你说一句,想要我陪你去么。”
苏青梧怔了怔,更恼了。
马车里一时都是祝无晏的低笑声。
半晌,祝无晏道:“衣裳坏了就坏了,我再给你买新的,补什么。”
祝小将军财大气粗,穷奢极欲,苏青梧可比不得他。
“就穿了一次,又不是穿久了多年的丢了便罢了……我舍不得。”
苏青梧是真心舍不得,她最鲜亮的衣裳就是这身了。
祝无晏却听出些许别的意味,凤眸轻弯靠上前,又问:“舍不得什么?”
他忽地凑近,漆黑悠长的睫羽轻眨,一簇一簇浓长分明。
好像慢动作似的,那凤眸很是蛊惑。
苏青梧莫名愣在原地,被他鸦羽吸引去视线,连话也忘了说了。
半晌,她才在马车的颠簸中蓦地回神:“还、还能舍不得什么,自然是舍不得衣裳了……”
“为何舍不得?”
“我不是说了吗,就穿了一回……”
“就这一个原因?”祝无晏不罢休,“难道就没有一点缘由,是因为衣裳是我送的?”
苏青梧:“……”
他怎么变得这么不要脸?
苏青梧气:“没有!”
上马车之后,这是她说过最大声的一句话了。
还是否定的回答。
祝无晏却一点都不生气,含笑退回身子。
青梅竹马的好,便是她说违心的话,他立马就能识穿。
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比他们更加了解彼此了。
都被祝无晏看穿,苏青梧羞耻了一会儿说服了自己——她不是看重他送的衣裳,而是不管是谁送的,只要是别人所赠之物,都应该好好珍惜的。
所以她珍惜祝无晏送的衣裳,也没什么特别的。
苏青梧想通,稍微淡定下来。
她抿抿唇,提出新要求:“一会儿去了云锦阁,能不能别让绣娘帮我补衣裳,我想自己补好。”
祝无晏愣了下:“为何?阿梧,我知你用功,却也不必这么好学不倦吧。”
苏青梧小声些,噘嘴:“不是……我又不是想偷师,就是、就是想自己补……”
果然,再亲近的青梅竹马,祝无晏也不能完全明白小女儿家的心思。
但是祝无晏虽然不懂,却什么都肯依着她。
虽然可能会有点麻烦就是了。
“好。一会儿我同绣娘说,让她们教你。”
后半程两人都安静许多。
苏青梧看看车窗外,又看看祝无晏,杏眸看来看去,一会儿又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祝无晏则是阖上眼,打了会儿瞌睡。
虽然打瞌睡,但是只要苏青梧有什么动静,他就好像生了双看不见的眼睛似的,立马就能知道,同她说话。
后来他不睡了,睁开眼打了个哈欠。
苏青梧正看他,疑惑问他:“你很困吗?昨晚没睡好吗?”
祝无晏昨夜给小青梅吹了半夜的陶埙,哄她睡觉,他又不是神仙,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着,所以吹了许久。
后来自己都犯困,树下花鼓囫囵梦都做了两个,冻得打起了喷嚏,他才悄悄带花鼓回去休息。
“早晨起得早,在院子里练了半个多时辰的枪,可能这会儿有点倦。”祝无晏道。
苏青梧看他,本来若有所思的神情,闻言顿时有些惊诧不信,顿时忘了刚才怀疑的念头。
“你早起练枪?”
“……怎么,不像我会做的事?”
“是不太像……”
“……”
“但是,这样好。”苏青梧赞许,笑眼盈盈,“你出身好,许多人一辈子努力也赶不上你,你若玩物度日,我总觉得可惜。”
*
今日天气晴好,出来闲逛的人也多。
云锦阁里已经有不少人。
但是祝小将军名声在外,又生得一副低调不了的好样貌,云锦阁的人一眼识得,对祝小财神爷无有不殷勤的,立马恭恭敬敬请了二人上楼上雅间。
苏青梧没来过云锦阁,怕不知云锦阁的规矩失了礼丢脸,便只看不说。
一应交涉由祝无晏去办了。
云锦阁在奉康城之所以一枝独秀,别的绣坊都比不上,除了绣工精熟之外,也是因为云锦阁的绣娘绣技和别的绣坊都不一样,别人学都学不来。
祝无晏提出要绣娘将绣法教给苏青梧,绣娘们面面相觑,都不愿同意。
祝无晏早料到,进云锦阁之前已经命花鼓去柜坊取了银子来。
“我知道云锦阁以绣工谋利,绣技不外传,迄今只有宫里的绣娘来取过经,还是花了大价钱。你们当中谁的绣工最好,我以宫中绣娘十倍的价钱相聘,只请她好好教一位姑娘一刻钟的绣技。”
十倍价钱!只教一刻钟?!
所有人立即瞪大了眼睛。
祝无晏见没人上前,敛了敛眼皮:“九倍。”
众人:?
花鼓看主人一眼,偷偷笑。
祝无晏:“八倍。”
众人:“……”
祝无晏:“七倍。”
话音才落,立即有人上前:“我!我可以教!”
“还有人自认比她绣工更好的么?”
“我、我也可以!”
不消片刻,刚才还安静如鸡的绣娘们顿时如雀儿一般炸开了锅,个个毛遂自荐。
最后,祝无晏只花了七倍的价钱,就请到了云锦阁最好的绣娘破例教苏青梧绣技。
去雅间的路上,绣娘忍不住好奇:“祝公子,那位姑娘是您什么人,您竟愿意花十倍重金请我们教她绣技,还只教一刻钟?她是将军府的绣娘吗?”
祝无晏看她一眼。
绣娘自知说错了话,赶紧垂下脸。
又走了几步,祝无晏才出声,嗓音是与他方才冷冽的脸色截然不同的温柔。
“她不是绣娘,她是我心上人。”
*
苏青梧学什么都认真,也学得快,她只学那身衣裳的绣工,就学得更快了。
不到半刻钟,绣娘只教了一遍,她就学着把衣裳补好了,只是刚开始走针难免有些不熟练。
但连绣娘都忍不住赞她天赋极高。
一刻钟还没到,绣娘倒也确实细致尽心,又教了苏青梧两种外头没有的绣法。
苏青梧怕自己一样还没学好,学多了只是杂而不精。
绣娘笑道:“祝公子说只教一刻钟,苏小姐天分高,多学几样回去再练也无妨,不然五十金只学得一样,岂不是太不值当了。”
苏青梧认真绣着,闻言差点扎破了指头:“多、多少?”
“五十金呀。”
绣娘看她一脸震惊,捂嘴笑道:“原来苏小姐不知道,看来是我多嘴了。但那五十金我可是不退的哦。”
苏青梧目瞪口呆。
早知道自己学绣工补个衣裳要花五十金,她、她还不如买几根金线随便绣朵花上去呢。
这也太浪费了……
可是学都学了,苏青梧忘不掉,也不可能退钱了。
苏青梧心疼银子,再不管什么精不精,抓着绣娘又紧学了两样绣法。
短短一刻钟,学了五样绣法,她心里这才算好受了一点。
一刻钟到,绣娘便笑盈盈告退了。
祝无晏一进来,就见小青梅抱着针线、噘着嘴巴一脸气闷地看着他。
祝无晏笑:“怎么了?没学会?”
苏青梧本来就气,看他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就更气。
一时没忍住,拿了手里的绣件就朝着祝无晏丢了过去。
“祝无晏,你是不是傻的!五十金,你疯了不成?”
祝无晏躲也不躲,把小青梅丢来的绣件接了个稳稳当当。
“不怕扎着我啊?”祝无晏看她。
苏青梧丢开手,绣针在桌上滚了两圈:“针在这儿呢!”
“那看来阿梧还是担心扎着我的。”
一刻钟销了五十金,他竟还有心情在这里没个正形。
苏青梧气恼生气:“扎着你才好,把你扎清醒一点。祝无晏,将军府就算有金山银山,也抵不住你这样大手大脚的花销,你、你真是败家!”
祝无晏挨着小青梅坐下,被她训也不急不恼,反倒含了笑笑眯眯的。
“败家也是败的将军府的家,阿梧担心什么?这么着急替我持家呀?”
苏青梧气恼的表情顿住,反应过来一下子红了脸,更恼了,又羞又恼的。
“自作多情……谁要替你持家!”
祝无晏笑,凤眸望着小青梅羞红的面颊,眼神挪不开。
只等把那兴风作浪的贪恋压下去,祝无晏才看了花鼓一眼。
跟进来的花鼓会意,连忙上前向苏青梧卖乖。
“苏小姐您别生气了,三公子今日可节俭了呢!从前宫里的绣娘到云锦阁来学艺,都要好些金子,今日三公子狠狠压了价,五十金已经很便宜了。”
花鼓忙绘声绘色把祝无晏压价的情形说给苏青梧听。
苏青梧听着,祝无晏还不算十分冤大头,若他价钱越喊越高,那绣娘们心生贪念,恐怕会越发坐地起价,反而他先喊出一个动人心的高价,再出人意料的把价钱越喊越低,这样一来,绣娘们怕价钱更低,就会急忙接受了。
事是这么一回事,花鼓又讲得手舞足蹈,尤其模仿最后绣娘们争抢的画面,更是滑稽得不行。
故意要逗人笑的,也确实把苏青梧给成功逗笑了。
祝无晏低声:“不生气了?”
苏青梧抿住唇,把嘴角压下去。
“还是很贵。”她噙着点莫名的委屈。
“那是我不好,我错了,好不好?”
祝无晏低声哄,声音轻得像羽毛,气息拂的人耳根微微痒。
苏青梧不知道怎么莫名就成这样子了,明明是花的他的银子,他怎么反过来安慰她了?
可是……五十金,真的很肉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