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苑是一处皇家雅苑,依山而建。
苏家和祝无晏到时,琼林苑已经来了许多人,热闹起来。
今科中榜的士子也来了,但并不多,有些年纪大的老书生不会来这样的场合。
来簪花会的都是年轻士子。
苏家和祝无晏递了名帖进苑。
一进去,就见许多人围在一处。
苏大人和苏夫人去了围帐见同僚与别家夫人,苏霖也去应酬。
落下苏青梧和祝无晏一道。
两人经过人堆,发现围在一团的人,竟然都是在围着王彬。
就是那个酒囊饭袋、胸无点墨,野猪上树才能中榜的工部左侍郎之子,王彬。
王彬的父亲身居工部要职,他平日本就仗着父亲的官阶摆架子,如今又中了杏榜一甲,还不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一时平素巴结他的人更加巴结他了,平素看不起他的,这下就算说场面话,也得恭维两句。
祝无晏拉着苏青梧绕开那些人。
苏青梧与王彬那些人素日就无交集,犯不着躲着他们。
祝无晏拉走她,惹得她笑祝无晏。
“祝少爷在外名头可比王公子响亮多了,你若说纨绔第二,他就不敢排第一。怎么,人家一朝翻身,成了风流才子,祝少爷名头独占,有些寂寞了,脸上挂不住了?都要躲着人家走啦?”
若换以前,祝无晏定气得和她争起来。
但现在,祝无晏只是笑。
他不仅不生气,还觉得小青梅这样调皮奚落他的样子,格外生动可爱。
只要她好好的,他心甘情愿被她奚落一辈子。
祝无晏好脾气的,不仅不反驳,还顺着苏青梧。
“是,阿梧说什么都对。”
苏青梧:“……”
绕过人堆,祝无晏才松开她。
他转过头,背光的凤眸显得有些锐利。
嗓音冷冽道:“只是——王彬这一甲的名次,有多少水分,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苏青梧愣了愣。
体味过来祝无晏话里的意思,一时有些惊讶。
“你是说……”
祝无晏看她,有些痞气地挑了一下眉梢:“我什么都没说。”
苏青梧抿唇。
想了想,可就算王彬胆大再大,他父亲总不可能敢在科举中做什么手脚吧?
当今圣上极是看重科举,因为科举是选拔寒门士子的重要途径,将来委以重任,可以削弱世家的势力,甚至渐与世家抗衡。
王彬的父亲怎么敢打科举的主意?
苏青梧还是不大信:“你别胡说。”
“好——”祝无晏拖长腔调,“是我胡说。”
他顺从听她训。
祝无晏不再说,苏青梧心里却又反复起来。
难不成那王彬的名次还真有虚夸作假不成?
*
苏青梧的闺中好友李思和陶雅茹早已经到了。
苏青梧和祝无晏转了一圈恰巧遇上她们。
李思一见苏青梧就‘啧啧’个不停,围着她转了两个圈。
“我道你怎么还不来,原来是在家里花工夫梳妆打扮,啧啧,这是谁家的仙女下凡了呀?”
李思说话一贯夸大其词,旁边还有人经过,她也这样说。
苏青梧羞恼地去捂她的嘴。
被李思笑着跳着躲开。
好姐妹三个聚到一起,立马围在一起说说笑笑。
把祝无晏直接晾在了一旁。
没说几句,李思拉上苏青梧:“走,咱们去看看今科中榜的士子。”
苏青梧诧然:“看他们作甚?”
李思张口要说,陶雅茹看了她一眼。
李思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位祝小将军。
她赶紧闭了嘴,只凑到苏青梧耳边说了两句。
苏青梧听完,看了看陶雅茹:“可是……可是我还要准备簪花会……”
“有什么要准备的,你年年都是第一呀。”李思想也不想道。
苏青梧连忙看了看周围,还好没有别人。
李思这嘴,真是狷狂。
“你、你快别胡说了……我就参加了两年簪花会,哪里就年年了……”
“可你两年都是第一呀。”李思道。
苏青梧:“……”
苏青梧跟她说不通,也不和她争辩了。
“好好,我同你们一起去。咱们走吧。”
李思欢喜,立时忘了刚才的话题,拉着苏青梧便走。
祝无晏:“……”
林苑宽阔,清风吹过,独自一人被丢在原地的祝小将军凄凄惨惨戚戚,分外孤寂。
“诶、等等!”
苏青梧走了一段终于想起来还有祝无晏。
她在李思的牵拽中努力回头:“祝无晏!”
祝无晏薄恼微冷的面孔上,立马对小青梅勾起笑来。
他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但笑意又宠溺纵容。
摆摆手,示意她直管去吧。
近午天,日光绚烂,少年笑意明朗,苏青梧微微晃动了眼睛。
*
除了洋洋得意、哗众取宠的王彬,大多数士子都在一处,小心翼翼应付往来。
与士子们攀谈结交的人多,苏青梧几人并未凑过去,只是站在远处,远远看一看。
“雅茹,你瞧瞧你看上哪个了?”李思又出口惊人。
身后三个丫鬟捂嘴笑起来。
陶雅茹羞得脸红,嗔她一眼:“别胡说。我就是来瞧瞧……”
“那你可要瞧仔细了,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
李思一副操心的模样,踮起脚、瞪着眼睛仔细瞧远处的士子,好像这样就能帮陶雅茹看清那些士子的真肺肠。
苏青梧也跟着看了两眼,看陶雅茹。
“雅茹……”
陶雅茹捏着帕子,掩唇咳了两声,泛白的脸上立时咳出两团红晕。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方才走得急了。”
苏青梧心疼地看着她。
陶雅茹身子不好,自小到大,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
她家中两个姐姐都已经嫁人,独独她的婚事,一直没有着落。
陶雅茹年正十七,虽说年纪尚轻,不必如此着急,但陶雅茹自己知道,她身子弱,寻常人家谁也不愿意娶一个身体不好的正妻进门,而她又是不可能做妾的。
她原先也想嫁个好郎君,至少门当户对、有共同话语才好。
而今也不做他想了。
只要不嫌弃她身子不好,不是大字不识的白丁,便够了。
听说今科士子中,有几个出身贫寒的,阿娘让她来瞧瞧,若还算合适,左不过多添些嫁妆罢了,应当也能成。
方才李思在苏青梧耳边说,是陶雅茹想看看,为自己选个合适的夫婿。
苏青梧当时就反应过来了。
看她又咳起来,苏青梧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你样貌好,性子也好,又有才华,何必这么着急嫁出去。真心倾慕你的人,自然不会在乎你身子不好。再说身子是能养好的,嫁人是终身大事,你万万不能委屈自己。”
陶雅茹笑笑,泛白的肤色让她的笑显得有些惨淡。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只是真心这东西,寻常女子都奢求不来,何况我这样的人。”
“胡说。我不许你这样自轻,你又不差旁人什么。”
陶雅茹淡淡笑笑:“样貌、性情、才华……若世上男子都像你这般,那我倒能期许一位如意郎君了。只是可惜,男子看女子,通常不在乎这些。或许他们在意样貌,但他们最看重的,还是女子能为家族带来的利益。尤其是正妻,第一要紧是出身,还有……能不能生。”
苏青梧一时语结。
常年为陶雅茹看诊的大夫说,陶雅茹身子底子太差,恐怕将来子嗣艰难。
李思没心没肺,听得陶雅茹这样说,也落回脚跟,一时心中凄凄。
世上女子总是艰难。
但李思很快又笑起来:“没关系雅茹,命里有时终会有,多想无益。不如先看看,万一那些士子里就有你的真命之人呢。”
李思拉过陶雅茹,遥遥点评那些士子,一本正经的样子终于逗得陶雅茹发笑。
见陶雅茹展颜,苏青梧这才松了口气。
李思看着那些士子,突然问道:“对了青梧,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这些士子里头有你看得上的吗?”
苏青梧:“……”
李思:“啧,长得都还算端正,但是没有特别好看的。好像都配不上你。”
苏青梧:“……你肤浅。”
“本来就是啊!我记得去年前年的士子里头,有几个长得还挺英俊的,今年不如前两年了。啧啧,真是一茬不如一茬了。”
苏青梧:“……”
陶雅茹:“……”
说得好像士子是李家院子里的韭菜似的,还一茬不如一茬……
苏青梧一边无语,一边因着李思的话,想起容珩来。
的确今年这些士子里头,没有特别出众的。
且不说样貌,只说气度,若是容公子今年中了榜,来了这里,那怕李思就不会这么说了。
容公子的姿容气度,在近几年来的士子中,绝无出其右的。
也不知容公子若来了,会被春心萌动的少女们围成什么样子。
“青梧?”陶雅茹唤。
苏青梧回神。
李思盯住她:“你在想什么呢?一副心荡神摇、沉醉其中的样子……说!你是不是在想男人!”
苏青梧:“……”
苏青梧脸色爆红:“李思!!你、你粗俗!”
三人说闹,没察觉有人走近。
直到一道骄纵的哼声插进来。
“哼,出身微贱就是上不得台面。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该不会是在看那些士子吧?”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黄佳漫。
她刚从士子那边过来。
黄佳漫倨傲仰头:“怎么,只敢躲在这里偷看,怎么不敢过去?你们这些所谓的清流人家,我还以为多清高自持,原来也是这般。且还装腔作势,不敢直接去同人家说话,躲在这里偷窥。”
“你——!”
李思气得要上前同黄佳漫理论,被陶雅茹和苏青梧齐齐拉住。
黄佳漫的身份尊贵不说,这件事原没什么大不了,但若是闹大了,终归传得不好听——毕竟她们确实算是在偷看。
“黄小姐也是刚刚从那边过来吧。有些话,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呢。”
苏青梧语气平和,却把黄佳漫的视线吸引到她身上。
苏青梧一贯衣着不华,素雅清淡,如今装扮娇丽起来,连黄佳漫都忍不住觉得她有点好看。
这让黄佳漫更生气。
“哼,前两年赢了簪花会,今年你也以为胜券在握,连衣裳都穿得花哨了,想着登台显眼吗!”
“穿什么衣裳是我的权利,与簪花会无关。”
“你装什么清高。苏青梧,我告诉你,就算你穿得再矜贵华丽,山鸡也是变不了凤凰的,像你这样——”
黄佳漫话音戛然而止,目光突然定在苏青梧身后。
苏青梧察觉,还未转头,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
“黄小姐,我想你是忘了我说过的话。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