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林密静月影悬高，松软的银沙留下深浅足印，风雪稍一吹，痕迹隐去得悄无声息，覆没速度快得令人窒息，呼吸间全是冰冷的雪碴子。放到游戏外，赵虚在这个时候已经躺板板等亲朋好友来吃席了，但游戏里体能初始就与常人无异，随着等级提高和副本完成数量累计增多，供玩家分配的点数就会越多，可自由调配到体能、速度、精神、智慧、感知等等。

越靠近那处篝火，周遭的温度便越高，烟雾冲天七八米，摇曳的火焰本身庞大，足以吞噬冷空气，地上湿湿哒哒，软绵似透明的血水。从远处看，阴黑的松枝冷酷地埋进了漆色的雾里，看不见火光身后的尽头，一明一暗的色调透出莫名诡谲，仅需一眼，足以敏锐察觉这里被孤独、死寂、凄冷以及说不清的候等深裹，即使有燃烧的声音零星作响。

站到篝火旁近处看，这一幕像极了雪中葬礼，用火焚的方式，来祷告死去的亡灵。

那坐在横倒粗枝上的人从很早时便笑着，唇角弧度不算热烈，却也不冷落，湖色的双眸映入烈性炙火，反而勾兑了几分深色，错让赵虚产生了一种眼瞳如枫的假象。

不是说瞳色越温暖，就越接近正义的那一面，相反，褪色过后的碧绿眸底，充满无声恶意。结合起来，这一出场景，倒更像是专门为他准备的，祭祀礼。

兰斯看见了他，远远的时候他们就看见了彼此，从尚有距离的地方饶有趣味地捕捉着对方的身影。在赵虚被笼罩进烫烤光影中时，坐在树干上的人动了，像是迎接宾客，主动立成一尊高大极富压迫的身影，伫在绒毛细雪里。

他们谁也没有率先出声。但赵虚的步伐没有停止，即将负面距离之时，他的袖间滑出了一柄银白刀尖，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紧坚固的把端，鬼魅不知的时间里，尖锐的那一头破开柔软的肌肤，稳稳当当嵌进骨肉，雪地上霎时绽出了几朵梅花。

“我以为你像我一样，很期待这一刻呢。”

兰斯像是不知疼痛似的，轻飘飘地握住赵虚的手腕。

赵虚见他笑，自己也笑起来，同时手上的动作更狠了几分，将刀刃扎得更深：“你怎么知道我不期待这一刻？”

温热的血泉从伤洞处泊泊流出，但这显然不是赵虚理想的出血量，他欲拔出小刀，却发觉手腕上的力道愈来愈重，极度疼痛之下，赵虚不得已放弃了匕首，猛地朝兰斯腿间踢去。兰斯侧身躲过，拔出胸前的刀，鲜血喷溅而出，空中瞬间亮起瑰丽的色彩。

“你应该找准位置的。”

面对嘲讽，赵虚虚心检讨：“那倒是，应该往狱长大人的脸上扎的，最好把你这张让人厌烦的脸扎得面目全非。”

话音一落，肘击闻风而来，重重落在赵虚的胸口，赵虚倒退几步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还没等他缓过劲，又是一记横踢将他踹进了冰飕飕的雪尘，半张脸埋进雪中，嘴里也吃不少冰碴，进入口腔化成水，冻得嘴唇发麻。

兰斯在赵虚前来抢夺之前把刀丢进了深雪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若不小心脸贴上去，必然会落得毁容的下场，此刻雪地的危险度又上升了一分。

热雾弥漫的空中，响起完全没有诚意，富有轻佻的尾调：“别激动，我是来道歉的。”

赵虚撑起身，吐出嘴里的雪水，听见兰斯的话差点笑出声。其一，他不信这家伙是来道歉的。其二，要是人人都是以这种方式道歉，那这个世界就已经乱套了。

兰斯走到他面前，鞋尖朝他肋骨起力，将他翻了个面。重新跌落在地上，赵虚不禁又咳起来，胸前那一击并非死手，但相当够人喝一壶了，不致残也只剩半条命。兰斯在地下监狱掌权多年，折磨人的法子数不胜数，要跟这个变态比变态，他下辈子估计都做不到。

“你接受吗？”

说着道歉的人，却跨坐在赵虚的腰间，一拳一拳朝赵虚脸上揍去。

“我问你，你接受我的道歉吗？”

凌冽的拳风裹挟冰霜，纵使是游戏里，这个压制动作侮辱性也极强，兰斯发白的指骨很快就沾上了赵虚的血。

“说话，赵虚。”

赵虚被揍得来了火气，他在监狱里就得忍气吞声当孙子，出来了可不想继续看兰斯脸色过日子，脸被一下又一下打得偏向一边，鼻腔里血几乎都要逆流进嘴里。

倏地，赵虚抬起胳膊，掌心牢牢接住兰斯的拳，挣扎的指缝中，他深色的瞳孔被一旁的火光照得愈发亮，顽强和不屈使他在夜色里熠熠生辉，宛若世界上不可复制的第二颗月。

兰斯沉默抿唇，低睨着他，空出的另一只手愈发接近赵虚，似乎下一刻就会触摸到他的眼睛，但赵虚撇开脸，躲开了近在咫尺的指尖。

焰火随着他唇中吐露的字句不断跳动：“我永远不会接受。”

那只手改变方向，钳住了他的下颌，逼迫他目光看向上方，力道大得彷佛能随时掐碎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