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然真是笨蛋,于白沙流着泪更深地回吻过去,为什么要道歉?他想,错的不是澈然,错的是于白沙。
榕川长着一张喜欢落雨的讨巧脸,这雨淋漓地化成了两人的泪水,他们在午后的阳光里头拥吻,更大力的去拥抱,一眼不见,恍若隔了万年。
澈然也在那长椅上坐了下来,他们的手掌就没有一刻分离过。
澈然的语气相当轻松,他简单讲了:澈峥嵘知道了他们的事情,两人冷战了几天,现在澈峥嵘终于松口了,把澈然放了出来。
他略过被关进梁徳书院的那几天,也不说自己手腕上怎么会有拷出来的一圈红痕。于白沙没有追问下去,全然相信了似的,清浅地点头。
他们过得都不好,数数日子,离分开那天已经过了两周。
澈然的语音很艰涩,他轻声问道:“我不在那天,你们在机场等了很久吗?”
于白沙摇头:“没,我们回去找你了。路上杨阿姨就给我们打了电话,告诉我们别去了。”
澈然无言,更紧地攥住了于白沙的手。
于白沙轻松道:“那个时候我就猜到了,澈叔叔应该是发现了。幸好没去,要不然不就是火上浇油了么?”
澈然却并没有答话,他用很沉的目光绘着面前人的轮廓,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好像愈发难过一样,他又一次郑重地道歉:“对不起。”
于白沙的嘴角勾起来了,他睁着泛红的眼睛——刚刚哭过头了,现在的鼻音相当重,真想要伸手去捂澈然的嘴巴:“你不要道歉了,你没有错啊。”
澈然再一次沉默了。
他想,让你流泪就是我的错啊。
好在事情已成定局了,结局还算明朗,两个人可以见面。澈然本来还在担心,澈峥嵘会不会要他强制转学,幸好转学哪里那么容易,加上澈明朗也在一中,杨疏桐又极力反对,这才给了他喘息的机会。
幸好,幸好,澈然这么想着,又亲了亲于白沙的嘴唇。
男朋友脸色十分憔悴,与外婆生病住院那段时间比起,也差不太多了。澈然很难想于白沙这几天是怎么过也的,于白沙的嘴巴会骗人,但他眼下的青黑骗不了人。
澈然又去捏于白沙的脸颊,泪水已经被冷风吹干了,脸上真是不剩多少肉。现在是下午两三点,他不用想都知道于白沙没吃饭。
澈然四下张望片刻,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于白沙懵懵然,腿盘得有些麻,被男朋友径自捞了起来。
澈然说:“走,我先带你去吃饭。”
于白沙很乖地听话了,虽然他一直都很乖——但是今天似乎更听澈然的,他的眼神一刻不停地黏在澈然身上,只要看到澈然的脸就能够露出笑容。
澈然心里总觉得哪里违和,但又说不出来什么。
他们就近找了家清淡小炒店,菜一盘盘码上来,于白沙不觉得饿,还是强迫自己吃到腮帮子鼓鼓的,牙齿咬下去,然后看看对面的澈然——又想落泪了,于是很敏捷地咬了一口舌尖,逼得他把眼泪咽回去。
澈然看出来了,他把筷子搁下,很包容温和地问道:“不饿吗?”
于白沙迟缓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澈然就去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于白沙把一口冬菇咽下去,看起来有些呆。
澈然就说:“不想吃就不吃了。”
他哄人的语气真要命,于白沙怔怔地看着澈然,再三忍耐的眼泪吧嗒一声掉下了,澈然更加无奈地弯起眼睛笑了一下,果然是爱哭小猫,他起身,贴着于白沙坐下了,把更深的温柔掏出来:“宝宝,哭什么啊?我不是在你面前吗?”
于白沙的眼泪愈掉愈凶。
好容易止住了,他面色被水洗得发白,才能勉强地笑一笑:“我……我就是,真的太想你了,想做梦一样。”
他小声道:“我以为澈叔叔发脾气,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呢。”
澈然伸手去抱他,搁白色绒衣抚着于白沙的背,他都能摸到清瘦凸起的骨头,于白沙瘦下去的速度与贺知差不了多少了。
澈然就贴在他的耳朵边,保证道:“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于白沙更深地看了一眼他的脸,然后把脑袋埋在澈然的肩膀上。
澈然没有看见,于白沙几乎在咬牙忍着泪,越躲哭得越凶,避无可避,也不想叫澈然看见。
他们在小餐馆里磨蹭了很久,天黑得太快了,两人只是依偎了一会儿,太阳就隐隐地暗下去的趋势。于白沙腿麻得很钝,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对澈然道:“我们回趟初中部吧?我想去看看。”
澈然不知道于白沙想回去干什么,只是于白沙这样难过地流泪,那么无论他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澈然都不会拒绝了。
街道上有些料峭的冷清,所有中学都放寒假了。这里离初中部不远,走过几条街就能看见初中部的大门,远远是金底白字的校训,旁边挂着几张鲜艳的红榜。
于白沙慢吞吞地停下了。
他伸手拽了一下澈然,澈然顺从的把步子慢下:“怎么了?”
于白沙想了半晌,才不明显地扬起嘴角:“初三的时候,我转回榕川了。当时就是在这里,这儿贴了一张红榜,保送高中部的名单里面,第一个就是你,我才知道你也在这儿。”
澈然听着,他也完全不动了。
当年那张红榜早被撤下来,岁岁年年,这期间轮换过许多其他名字。
只是澈然现在知道了,曾经于白沙也是这样抬头看着这里,他看见了澈然的名字。不过顷刻间,于白沙的世界天翻地覆。
如何勉力去藏住自己的喜欢?
澈然去揽他的肩膀,自己的诺言能让于白沙快乐一点吗?他猜不出,只是知道自己的心一定要说:“对不起。”
于白沙真的笑了,他笑得弯了腰,很没办法得看着澈然:“你到底在道什么歉啊?”
澈然坦白:“因为我让你难过了。”
于白沙看着他的眼睛,轻轻道:“没有。我现在,特别、特别的开心。”
“谢谢你啊,澈然。”
澈然的脸侧挣动一下,似乎是咬了咬牙,然后他带着笑意抬起了头:“是吗?”
“不用谢,你要每天都开心。”
初中部的门相当好进,贺知早就把能翻的矮墙摸透了,连带澈然也了如指掌。他们拐过西门,这册栏杆没有尖刺,只有几块老旧的砖瓦砌起来,澈然很轻易地翻了进去。
于白沙咂舌,他合理怀疑道:“你是不是经常干这事儿?”
澈然无辜地摊摊手:“看贺知翻多了就会了。”
于白沙紧跟他后面,他蹲在矮墙上向下跳的时候,澈然下意识想张开双臂接住他。而于白沙生怕砸到他,想稍稍往旁边躲去,不料脚下一个不稳,滚进了澈然的怀里,砸得两人一齐倒地。
滚进青草和泥土里头,他们在夜色里看着对方的眉眼,忽地开始大笑,两个人都笑得喘不过气。
于白沙仰躺着,无法起来,就着狼狈的姿势与澈然一指——斜前面就是西门:“记得那个门么”
澈然看一眼:“当然。”
于白沙又开始笑了:“我初一的时候就是在那里崴了脚啊,你在那里捡到了我,后来还把我送回家了。”
他喃喃道:“你那时候真像天使啊。”
澈然的声音舒朗明亮:“我想起来了。”
于白沙狡黠地眨眨眼睛:“当时杨阿姨带咱们去吃饭,我就记得你吃了三盘樱花奶豆腐,还给了我一个巧克力冰淇淋球。”
他去戳戳澈然的肚子:“你果然是从小就爱吃甜的。”
澈然怕痒,被他戳得弓起了身,喘息都带着笑意。两人就这么躺在这里,谁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今天晚上能看得见星星。
他们数了好多颗,澈然看完星星就看于白沙的眼睛,然后找到了于白沙崴脚的那个台阶,两人鬼鬼祟祟地跑去,于白沙忽地回头道:“你不要动,我想拍张照片。”
澈然很听话地待在了原地,于白沙打开了闪光灯,前置摄像头使手机屏幕映出自己的脸,还有后面澈然模糊的身形。
按下快门的时候,两人的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拥抱的额度用了好多,他们在静谧的校园里待了很久,再次去看世界,已经是凌晨了。
两人都打了哈欠,澈然和于白沙这几天都没睡好,于是从来时路又翻了出去。
于白沙的眼珠上沁了一层水色,他紧紧地牵住澈然的手:“今晚你是不是要回家啊?”
澈然失笑:“也可以不回。”
于白沙想了想:“那澈叔叔不会生气吗?”
澈然满不在乎:“他马上要去银城,应该没空管我。”
于白沙温吞地噢了一声,出神地想了片刻,然后拉着澈然的手:“那回我家吧,陪陪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
澈然一点没犹豫。
两人摸黑回到琥珀街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于白沙悄悄探头看看,杨非晚果然不在,他心脏被揪得发痛,咬牙不露出一点情绪。
他们一整晚都没水喝,于白沙开了两罐可乐,递去澈然一罐,还为他把易拉环拉开了。澈然翻身时觉得有些饿了,太晚了不好弄吃的,于白沙就允诺道:明天早上给你做糖醋荷包蛋。
澈然笑起来:“那我要溏心的。”
两个人都困极了,迅速洗完漱,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
朦胧中,澈然觉得于白沙的房间似乎有些不一样,空了许多似的。他有些奇怪地问:“你的画板呢?”
于白沙笑一笑:“在外婆的房间里,前两天晒了一下。”
澈然嗯了一声,侧身拥着于白沙,沉沉地阖了眼。
于白沙钻进他的怀里,他看着澈然闭上的眼睛,睫毛长得落成眼睑上一扇阴影,倏忽很小声叫了一句:“澈然。”
澈然:“嗯?”
于白沙吻了一下澈然的眼睛。
“我喜欢你。”
澈然就笑了一下:“我也是。”
于白沙只听到这一句话就满足了,他在黑暗中紧闭着眼,似乎要与澈然一起睡下。
过了很久,于白沙的枕巾湿了一片。这样浓重的夜晚,这么冷的心跳,他哆嗦着,看澈然一眼,就迟钝的无法再动,最后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给自己痛清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澈然依旧睡得很沉。
于白沙一点都不意外,因为他亲手往可乐里放了水溶剂的褪黑素。
他再一次亲了一下澈然的眼睛。
于白沙买了凌晨五点的机票,拖着一只孤单的行李箱,离开榕川赶去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