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多日的暴雪,地面上积雪已没过膝盖,每天都有数十名士兵因体温过低而昏厥,野战医院已经人满为患……”
陆军中将弗里茨·拜尔莱因放下钢笔,他将双手靠近身旁的暖炉,让火焰炙烤下的暖风包裹着他的皮肤。但他知道,他手下的士兵并没有这样好的待遇。
他看着办公桌前的窗子,茫白的积雪铺满军营的操场,通往门口、宿舍和食堂的路被清扫出来,但很快又蒙上了一层白色。三名哨兵端着冲/锋/枪笔直地站在军营的大门口,寒风吟诵着高亢而哀切的音调,雪片拍打着他们的头盔和防寒服。
他的目光望向远处,灰暗的天空下被白色涂满的山脉一直绵延到他视野的最尽头。
在日耳曼尼亚的最高指挥室里,这道山脉不过是摊在桌子上的地图上一道弯曲的轮廓而已,而作为距离德意边境的阿尔卑斯山脉只有不到三公里的前线部队指挥官,他很清楚,即使是帝国最精锐的山地师,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在敌方的机枪和炮弹之下成功翻越这道天险。
遍布皱纹的手再次拾起那支钢笔,继续写道:
“此时并不是发动进攻的合适时机,请最高指挥部的同志体谅前线将士。德意志民族的男儿永远忠诚于他们的祖国和伟大的元首,但不应该被无谓地牺牲。”
笔尖在颤抖,但留下的字迹仍然工整。
他长出一口气,写下落款:
“希特勒万岁!
第七集团军指挥官弗里茨·拜尔莱因
1962年2月10日。”
一夜的大雪过后,总理府花园中的每一株草木的枝丫上都挂着纯白色的雪花,在冬日的暖阳的映照下又显出柔和的淡黄色,融化的雪水时而从树枝上滑落。
壁炉内的炭火在安静地燃烧着,暖黄色的火焰时时窜出外壁,暖意遍布整个元首办公室。
硕大的欧罗巴地图铺满宽大的办公桌,德意志大日耳曼国年迈的元首阿道夫·希特勒坐在办公桌前,他身披黑色皮衣,手中握着一蓝一红两支铅笔,透过厚重的眼镜镜片,目光落在那张地图上。
立在他一旁的是他的接班人赫尔曼·戈林,将十数枚大小不一的勋章排成一排挂在深蓝色空军制服的胸口处,体态臃肿的帝国副元首目光快速扫过围在办公桌对侧的帝国的将领们。
他们大多身穿国防军陆军军官装,军衔都在少将以上。目光全部聚焦于地图中南部那一段被用红色墨水加重标记的曲线上。
地图上不过几厘米的国境线,却已有超过50万的兵力守备在两侧。这里已然成为令全世界屏息凝视之地。
站在第一排正中央身穿陆军制服的人正向前俯着身用手指在那张地图上来回比划,配合着高声讲出的战争计划,面部的肌肉随之颤动。眼镜架在他的鼻梁上,却难掩眼中异常兴奋的神采。
戈林的目光来到他的身上,欣慰地点点头。
陆军元帅费迪南德·舍尔纳,这位戈林的老盟友,在戈林被委任为国家副元首后,他也一跃成为国防军总参谋长。
路德维希·贝什米特站在这群人之外,沉默地看着这些帝国的精英们决定国家未来的命运。
是的,他是德意志的化身,但在涉及国家战略决策的会议上,他没有任何发言权。事实上他能有幸旁听这次高层会议,也只是因为那次遇刺的经历令元首相信,他拥有足以保护元首的能力。因此他应该更多地伴随元首左右。
“第五和第七集团军已集结完毕,第八集团军也即将抵达。”画着对应兵牌的白色木块拥挤地排列在地图上那条红线的北面,舍尔纳随着自己的讲解,用两只手指向前缓慢地推动着它们,另一只手悬在空中向对应师团的方向示意,“山地师首先会突破敌方博尔扎诺地区的防线,随后步兵师与装甲师将从福拉尔贝格和克恩滕发起全线进攻。同时第11与第32空降师会从萨尔茨堡空军基地起飞,空降至敌方防线后形成合围。”
他停下手,在话音落下的同时,木块也刚好全部被推动到地图上意大利的边境内,各个兵牌形成一条新的战线。
他继续说:“我们预计在72小时内完全突破敌方位于阿尔卑斯山区的防线。”他没有再移动兵牌,只是用两个手掌比划着大致的方向,“随后敌方的抵抗将极大削弱,我方将采取钳形攻势进行突破与合围,预计开战后30天内攻入罗马,我方损失预估在5万至8万人。”
他移向地图西侧,食指指着意法边境:“第18集团军也已在意法边境集结,开战后会在侧面辅助进攻。”
元首表情严肃,目光跟随着舍尔纳指尖的方向,但没有说话。
“我的元首,十五个空军编队已在慕尼黑、萨尔茨堡与维也纳空军基地待命。”戈林厚实的肚腩让他只是略微弯下腰都很困难,但在元首面前,他仍然用手扶着腹部,低下头以示恭敬,“在与意大利开战后,空军会对意大利主要军事设施进行轰炸,切断对方补给线,并支援地面作战。”
“另外,我的元首。”舍尔纳突然升高音调,表情极为郑重,“请您下令提高我国核武戒备等级。意大利是拥核国家,我们在必要时必须发起核反击。”
他的话瞬间引得全场一阵骚动。一些人皱起眉,目光不安地左右乱瞟,还有些军官低着头,悄声和身旁的人说话。
舍尔纳站得笔直,他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仍然坚定地直视着仍在沉思中的元首。
“元首!请谨慎做决定。”中年人沉稳的音调突破人群的低语声,在场的人,包括戈林和舍尔纳,也包括路德维希,都向后排的声源处望去。元首也抬起头,探着脑袋寻找说话的人。
在四周目光的打量之下,中等身材的陆军元帅侧身穿过人群走到前排。路德认出这个人,正是西俄战争时期他所在的集团军的总指挥汉斯·斯派达尔。他的容貌与五年前相比几乎没有变化,仍然梳着军人最传统的短发,戴着方框眼镜。唯一不同的是领章上的花纹更加繁杂,象征着他的军衔的提升。
路德注视着他来到最前排,在舍尔纳旁边停下。
“我的元首,意大利至少拥有600枚核导弹。如果我们与意大利爆发核战争,我国将至少损失一千万人。”说道这个数字,他稳重的嗓音有些发抖。他紧握着双拳,额头上的一条条皱纹随着皱紧的眉头显露出来,“我们千万不能因为……”
“那又怎么样!”舍尔纳扭头对他尖声吼道,震得办公桌上的台灯都在晃动,“我们国家有一亿人口,即使牺牲掉十分之一又怎么样!”怒气燃得他的脸颊通红,充满侵略性的眼神凶狠地瞪着对方,“为了我们伟大的德意志祖国的尊严,所有爱国的人都会甘愿牺牲!”
他说话时用力咬着每一个音节,就好像在撕咬这个质疑他的人一样。路德清楚地看到他吐出最后几个字时唾沫喷在斯派达尔脸上。
斯派达尔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用力地皱着眉头盯着眼前歇斯底里的人,也是他们的陆军总参谋长。
“疯子……”他骂道。
“咳咳,我的元首……”这次发话的是站在第一排最左侧的阿尔伯特·施佩尔,他用手背挡着嘴巴干咳了一声以缓和气氛,与大部分身穿军装的人不同,他穿着一身整洁的西装。他一开口,元首的目光便从争执中的二人移向他。施佩尔弯下腰靠近希特勒,几乎要与他平视。他嘴角上扬摆出一副看似轻松的微笑,以温和的语调低声说道,“我们当然要教训意大利这个不知好歹的国家,但是是要在对我们最有利的时机,以最合适的方式。齐亚诺那个小丑哪配我们赌上国家的命运和他们拼命?”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上挑扫过前排的众人,然后又再次带着笑意看着元首:“前线几位指挥官都报告防护服损耗太大,武器装备也不够用。如果我们能延后开战时间,或者采用其他手段,想必会有更好的效果。”
“军备生产要能供给前线的需要,这是你们的职责,施佩尔部长。”戈林再次发话,他挺着肚子,肥胖的脸庞轻微向上扬起,眼神中夹杂着轻蔑,甚至没有正眼看施佩尔,“而不是前线部队要因为你们装备生产不足被拖后腿。”
施佩尔直起身,恭敬地将双手放在身前,但脸上却没有刚刚的笑容,直视着戈林:“即使让我们国家的所有军用和民用工厂全部生产武器装备,对人民生活必需品的生产维持在最低限度,让工厂的外籍劳工每天24小时不间断工作,我们预计仍然要持续50天左右的装备短缺。”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到元首的方向,语气极为严肃而真诚:“我的元首,这些数据稍后会以书面报告的形式递交给您。如果您也认为这是我的失职,就请问责于我。”
希特勒一直将不停颤抖着的左手放在桌子下,此时却缓缓地伸出这只手扶住施佩尔的右臂,抬起头看着他。施佩尔也顺从地低下头,等待着国家元首,也是他的挚友的指令。
“国家需要你……阿尔伯特。”老者的声音很轻,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到。
施佩尔用双手挽住那只手臂,回答道:“我会一直在您身边,我的元首。只要您还需要我。”
路德看到戈林轻蔑地瞥了他们一眼,他咧着嘴从牙齿之间发出一声不屑的声响。当然这个声音并没有引起元首的注意。
希特勒随后用它颤动的手指抓住眼镜的边框,将它取下。他不再看众人,也不再看那幅地图。他身体后仰,缓慢地靠在椅子上。
所有人都异常的安静,一丝呼吸声也听不到,全部注视着这位面色疲惫的白发老人。
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像是在叹息。“我已经老了……”他的声音嘶哑,说出的每一个词都要比正常语速慢一倍,“德意志的战车……只能交给你们各位重新发动了……”他抬起右手,在空中迟缓地挥动了两下,“散会吧。”
几小时后,外交部告知路德维希,在瑞士政府的调停下,大日耳曼国与意大利已同意在瑞士伯尔尼展开谈判。
日耳曼尼亚飞往伯尔尼的飞机上,路德看向窗外。阳光直射下绵延不断的雪山映射出高亮度的白色,刺得他眼睛疼。
路德的目光被迫移回室内。他将双手的食指相互勾在一起,然后又松开。他从座椅的网兜中抽出一本飞机上的杂志,他只翻了三页就放回去。
路德曾经无数次乘飞机前往他国进行外交谈判。在这漫长无聊的飞行时间中,他早已习惯伴着巨大的飞行器的噪声,或是继续修改谈判材料,或是和本国的大人物商讨谈判策略。总之他没有如今天这般的闲在。
闲到他心里很不安。
按照以往的惯例,他应该早已拿到与这次谈判相关的全部资料。
然而这一次,外交部却对他推三阻四,不断地搪塞说“副元首会给您答复”一类的话。
当他真正来到戈林副元首面前,对方只抬眼看了他不过一秒钟,便继续埋头看着那份刊登着他的个人演讲的官方报纸。
“你不需要那些东西。”他拿起装有橘红色液体的酒杯,将报纸翻到另一面,“在外交场合,我们比你更能代表德国人民的利益。”
想到这些,路德看向斜前方的戈林副元首。头等舱宽大的座椅都不足以完全挡住他的身躯,路德看到他将穿着红色袜子的双脚交叉着翘在前排的桌板上,手中一支粗厚的雪茄已经点燃,浓重的烟气弥散在整个舱室里。他时断时续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偶尔将烟放在嘴里吸上一口,然后吐出两个烟圈。
这是他第一次作为国家副元首,代表元首希特勒去往国外谈判。路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早些适应这一切。
他突然又想到费里西安诺。当然这也并没有减轻他的不安感。他用两个手指掐着眉心。
自那次分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费里的消息。或者说,他不敢去打听。
他在怕什么呢?
害怕听到费里亲口说出他恨德国人,就像其他所有意大利人一样。他也害怕费里因为意大利的经济贸易衰退生活过得不如以前,这本就源于他的政府的一个白日梦,而他本人,竟然真的相信了。他还害怕意大利政府和普通民众用手指着他骂他们毁了自己的家园,虽然德国政府早已通过掩盖事实和偷换概念形成了一套看似完美的说辞,但他却从来没有说服自己。
断交的若干年,他有借口不去思考这些,自我欺骗一样的假装那些过错与遗憾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德意分道扬镳后的第一次外交谈判即将到来。他就必须面对。
路德觉得自己很可笑。在火药和炮弹碎片飞溅的战场上都毫不畏惧,此时竟会害怕去面对自己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