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屏幕前,观者如堵。
陈知斜后方不远处,站着一个玩偶人。
屏幕上开始跨年倒计时。
3——
2——
1——
世界寂静,时间停滞。
这里仿佛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玩偶人缓缓摘下头套,朝着陈知的方向,开口道:
“新年快乐,知知。”
*
冬去春来,夏鸣秋瑟,四季不断轮回。
大学那几年,江哲一路过关斩将拿下专四专八和CATTI三级证书,大二时,他报名参加了外研社国才杯演讲比赛,最后代表学校出征全国总决赛,取得了国赛金奖。
这些奖项和证书让他在毕业后很顺利的入职了一家非常不错的翻译公司。
而李城在毕业半年后也通过了公安联考,经过各类审查,最后如愿以偿进到沈宜市公安局禁毒支队。
其他人考研的考研,实习的实习,大家都在为自己的前途和目标努力奋斗着。
世界破烂不堪,但热爱和竭尽全力可以将这漆黑的世界一点一点照亮。
直到2019年,7月。
依旧灼热的夏天。
陈知毕业了。
两天后的傍晚,她从特殊教育学校大门口走出来,刚坐上出租车,手机微信里便收到了小涵给她发的餐厅位置。
头天晚上,两人已经说好今天要出去庆祝陈知毕业的。
二十分钟后,陈知到达ON西餐厅。
“陈星星,这里。”
她推门进去,小涵就坐在门口附近最显眼的位置冲她招手。
她微笑走过去。
“小涵,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我也刚到两分钟。”庄小涵早早就起身,准备拥抱陈知,“陈星星,好久好久没见了,我都想你了。”
“我也想你。”陈知轻拍小涵后背。
庄小涵松开手,两人对坐。
“你先看看吃点什么,这家西餐厅我第一次来,听说还不错,试试。”庄小涵把菜单推到陈知眼前。
陈知点头,然后没有明确目标的随意翻着菜单。
庄小涵问:“对了陈星星,你那个教资证应该拿到了吧?”
陈知抬头,说:“嗯。”
“当初干嘛要改志愿啊,你明明想做老师的。”庄小涵说。
“多学一项技能不挺好的吗。”陈知淡淡道。
她低头继续看菜单,指着一道蘑菇汤说:“这个看着不错。”
庄小涵朝服务员招招手:“你好,点单。”
服务员走过来,弯腰微笑。
两人点完单。
庄小涵说:“那你现在怎么打算的,准备去其他学校工作吗,还是一直在那个教育学校兼职?”
陈知说:“我现在应该也可以留在那做正式员工了,但我也有找别的工作的想法,不过现在还没想好,纠结呢。”
“那你想找法医的工作还是正常学校的?法医的话我不熟,老师的我能帮你联系联系。”
“老师的工作吧。”
“那成了,你都不知道现在语文老师有多吃香,好多地方都得抢着要你呢。”庄小涵表情夸张。
“有那么夸张吗?”
“相当有。”她一脸志在必得,“你放心吧,工作的事包我身上了,分分钟给你搞定。”
陈知笑说:“那今天这顿饭必须由我来请庄小涵同学吃啦,你别跟我争。”
庄小涵摇头:“不行哦,你可是应届毕业生,我都是工作两年的老打工人了,我可比你有钱,你别抢,我请。”
“我也有钱的,我这几年兼职攒了不少钱。”她眉头微皱,隐隐撒娇道,“小涵,我来请吧,你不让我请我心里过意不去。”
庄小涵犹豫了下,才勉强说:“好吧好吧,那就你请。”
陈知眉目终于舒展,弯着眸笑。
庄小涵叹了口气:“工作后时间都不自由了,还是上学的时候好啊,可以每天都在一起。”
陈知点头:“对了,刘郁昨天也给我电话了,她说她得休假了才能回来,估计得等到过年了。”
“这不在一个市见面更不方便了。”庄小涵说,“等春节的时候我们回县里聚一下吧,还去KTV。”
“好啊。”
两人很久没见,一见面就说个不停。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两人吃完也聊完,庄小涵提议去外面逛逛街再回家,陈知点头同意。
陈知刚把账结完,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
发件人:n。
短信内容:1。
陈知看着小涵,一脸歉意道:“那个…小涵,我突然有点事,可能逛不了了,我们下次再一起吧,对不起啊。”
庄小涵表情有些失落:“啊?什么要紧的事啊?我们好不容易才见的。”
“有点私事,等下次,下次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不走了,一定好好陪你逛。”陈知一脸真诚道。
陈知这么说,庄小涵也只能作罢。
两人到街边,陈知拦了辆出租车,她上车摇下车窗和小涵道别。
然后才对着司机说:“师傅,去酒吧街。”
“好嘞。”
司机一脚油到了沈宜市著名的酒吧一条街。
她并不是要去酒吧。下了车,她双手插兜快步走,穿过一条巷子,又往右拐个弯。
一抬眼,便到了一个废弃的游乐园。
里面没有灯,只有冰冷破败的游乐设施、生锈的围栏和杂草。
她径直走进去,在笑得诡异的米老鼠雕像那停住,而后她看到左斜方不远处的长凳上坐着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
她走过去,站在他面前,这人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眼睛,他抬头,眼眸乌黑,没有光泽。
“你来啦。”她开口道。
是个女生。
陈知轻“嗯”一声,随后坐到她旁边。
“是有消息了吗?”陈知看着她问。
“她回来了。”她说。
听到这四个字时,陈知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她在哪?”陈知声音急切到沙哑。
“明晚她会去POP酒吧。”
“好,我知道了。她回来待多久?”
“大概两个月吧,我也拿不准,我会继续打探的。”
陈知转头看向前面那个杂草丛中褪了色彩的旋转木马。几秒后,她沉静道:“不需要你继续打探了,我们以后别再联系了。”
那人乌黑双眸里瞬间充满疑惑。
陈知起身准备离开。
她也起身急切问道:“等等,为什么不需要我了?你现在有什么计划吗?”
陈知顿住,侧身侧眸看她:“没计划,有的话也不会告诉你,我已经不需要你了,赶紧走吧。”
她说完,大步离开。
看着陈知渐渐消失在视野,瘦瘦小小的身影在原地茫然无措。
空气中铁锈的味道越来越重,浓的如同死血一般腥臭。
她在想,陈知最后的结局会如何?
是生,还是死?
是胜利,还是失败?
翌日。
晚上九点一刻,酒吧一条街霓虹灯闪烁,纸醉金迷。
陈知走进POP酒吧,酒吧里闪亮的灯光,迷离的氛围,嘈杂震耳的音乐,里面的人形形色色,男人露着胸膛,女人露着大腿。
她巡视一圈,找到一个好位置坐下,她跟服务生点了杯布朗克斯和一个果盘,边吃边喝,然后时不时看舞池里那些不顾形象跳着舞的男男女女们。
她这种长得清纯漂亮,看着单纯无害的小姑娘独身一人坐在酒吧里,是最为危险的。
不多时,就有两个满脸都写着不怀好意的老男人过来搭讪。
其中一个男人开口调戏:“小妹妹,一个人来喝酒啊?应该挺无聊的吧,要不要哥哥们陪陪你啊?”
“不需要,滚远点。”陈知并未正眼瞧他们,而是看着舞池,冷声道。
男人并未生气,还戏谑地笑了下:“哟,还是个冷酷拽妹,哥更喜欢了,来来来,一起一起,来陪哥哥喝一个。”
老男人端起酒杯就要强制往陈知嘴里灌。
陈知刚要出手,就见隔壁桌一个女人跨步过来。
“喂,两位肥猪,要是不想被我身后这几位猛男揍个鼻青脸肿,趁我还没生气,赶紧给我麻溜的滚。”女人双手端于胸前,气场强大的对着两个老男人威胁道。
这女人脸上画着浓重的欧美妆容,长得也挺漂亮,但两个老男人又往后一看,隔壁桌坐着那四个肌肉紧实的壮实男人,这要是真打起来,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其中一个老男人不想太丢面子,表情不甘的冷哼一声,然后说:“不喝就不喝,反正女人多的是。”
“话这么多?”女人回头一个眼神,四个壮实男人立马都站起身,“我他妈的是不是给你们脸了?”
她身后黑压压一片站着四个肌肉男。两个瘦小枯干的老男人吓得一缩脖子,这次他们不敢装13了,灰溜溜的扭头就走,走的老远。
“谢谢。”陈知和那女人道谢。
女人走近一步,歪头仔细端详陈知,随后她表情惊讶着开口:“陈知?真是你啊,我就说嘛,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太巧了吧,在这碰见你。”
眼前这个女人,是陈知到死都不会忘记的,她的仇人,景溪。
陈知假装镇定,没认出来:“你是?”
事实上,她进了酒吧之后就一直在找景溪的位置,十年过去了,景溪和初中时相比,早已经是大变样,她的穿着和打扮都变成了欧美风,穿的非常露骨,妆容也是极其夸张的烟熏浓妆。
要不是她这十年里一直死死记着景溪的样貌,她怕是都认不出来眼前这女人就是景溪。
“哇,当初说要杀了我的人,这会都把我忘了?”景溪指着自己,睁大眼说,“我,景溪啊,不认识了?”
陈知又看了她几秒,才说:“哦,是你啊,灯光太闪了看不清,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啊?”
景溪嘴角扯出笑意,她坐下来,翘起二郎腿,笑道:“真好啊,你还能记得我,我大概一周前回来的。”
“你这是?”陈知偏头瞟向隔壁那四个壮汉。
景溪挑挑眉:“我随便点的。”
陈知面无表情说:“鸭子?”
景溪这次笑得开心,她带着浓妆,咧着嘴,像极了一个表情扭曲阴冷潮湿的漂亮国小丑。
她笑够了,停下来,说:“你这都知道啊,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有点变化的,不过变得不多,还是那么淡,看起来就没意思。”
陈知面色沉着:“你倒和以前一样,没变。”
和以前一样,没了男人活不了。
景溪似乎听出了这话里面的意思。她歪起嘴角不屑一笑,然后随手拿起果盘里的一颗梅子咬了一口。
“你怎么样,没有我,这些年应该过得很好吧?”景溪笑着,话语里满是调侃和嘲讽。
“挺好的。”陈知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景溪把手上咬过两口的梅子扔回果盘,然后手肘支在桌子上,用拳拄着头,看着陈知问:“江哲怎么样?”
陈知心底猛地震颤。
她凭什么?
凭什么如此轻易的将以前发生过的事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样语气平淡,神情漠然的提起江哲。
她怎么还有脸提江哲?
“我不知道。”陈知镇定道。
“啊?”景溪一手捂着嘴,瞪圆眼,假装吃惊,“你没和江哲在一起啊?”
“当然没,我们又不熟。”
“不会是因为以前的事吧?要是因为那个,那可太遗憾了,那个江哲可是喜欢你喜欢到不行了。”景溪扯着唇笑起来,心怀叵测,让人窝火。
陈知咬着牙,无言。
“哎,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特恨江哲啊?”景溪认真道。
往事历历在目,像鞭子一样抽打在陈知身上。
她的人生被她弄烂了。
就像是那盘被咬过的梅子弄脏的水果,破烂,肮脏,变成垃圾。
她毁了她,也毁了江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