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嗅到了一个声音。
声音当然是不能用鼻子接收的，但他一时之间想不到更简洁的形容。
就像风里混进了某种本来不该存在的气味，一闻到它，气味里蕴含的信息就被解读出来……
“我们是同类。”
风里的气味这么说道。
路明非扫了一眼那排郁郁葱葱的树苗，隐约感觉得出这气味的源头。
“师兄，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楚子航不明显地皱了皱眉，轻轻摇头。
风里的气味产生了细微的变化：“我没有恶意。”
信你个鬼，慢一步你就要把我扎穿了。路明非心道，师兄感觉不到这变化，难道跟黎簇说的，我是什么“更彻底的那种东西”有关系？
风适时地送来了新的信息：“我会帮你。”
帮我……？
路明非不明所以，但解读出的信息到此为止，离他们最近的那棵树苗叶片蔫了下去，显出要枯萎的模样。
熹微的晨光穿过树梢，落在张佳乐皱起的眉间：“外形跟人一样的核心？”
叶修则关注了另一点：“被包裹在异变植株内部？”
王杰希点头，他并没有多了解多少，这些都是方士谦听到，私下和他提起他才知道的。他又幽幽补了一句：“也有可能是那株个体消化不良闹的乌龙，只不过，我后来没有查到任何有关它的档案。”
不用想也知道王杰希的言外之意，如果真是乌龙事件，没必要瞒报，没有记载才恰恰说明有问题。
几个人说着话，手上也没有闲着，各自找了安全的位置转移蹲好——王杰希就是再能，也没办法一直夹着小黄单手吊在树上，虽然他平时管下属跟管小孩似的，可对方毕竟是个实打实的成年男性。
叶修把千机伞拔/出来，在树上调整了下姿势，停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佳乐蹲在高一截的位置问：“那怎么验证下面那只是不是特殊个体？怎么对付？”
王杰希看他一眼，有些无奈：“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
“剖开它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叶修闻言看向提议的张佳乐：“我都差点忘了，现在这个距离，你应该是最有办法对它造成伤害的吧？”
张佳乐都无语了：“……这一路过来你看我是带了枪的样子吗？我从哪里给你变架狙出来！”
叶修惊了：“你没有远程攻击的手段你还跑出来？”
荣耀的弹药专家这个职业，是腰间一摸就能丢雷，即使看起来角色身上并没有挂手/雷也能丢，于是即使张佳乐两手空空，叶修也下意识以为他能掏点什么玩意出来……
很可惜，荣耀的规则看起来不能在这个世界通用。
张佳乐虽然不知道叶修这一层心理活动，但是也被戳到了痛脚：“你还好意思说！你们嘉世可太过分了，请我来押运，失败了居然想把我扣住！要不是我有提防，别说我的枪，我都得被留下！”
“又不是我让他们扣你的……”
“可是是因为你我任务才失败的！”
叶修想了想，靠了一声：“疗养院那个准头不好的狙击手就是你？”
说完，他抢在张佳乐发作前转移了话题：“好了既然你没办法，我得想个近身的方案。我有些疑问，需要在它身上验证。”
“你要硬拼吗？”张佳乐问，除了一个笑，没有得到更多回应。
他俩交流间，王杰希通过手环向乔一帆简单询问了几句，确认了树林外的情况，此时有些凝重地道：“它的活动范围不止树林里这一片，一帆他们都能被它够到，暂时是不能下地了。”
“不会吧？这么发达的根系，快五十米了吧？”
叶修点头肯定：“菟丝子也跟着长到外面了，小黄就是被这么抓进来的嘛。”
突然被点名的小黄不自在地挠头，如果他没迟疑那一步，他们可能已经绕道走了很远了。
叶修看他一眼，又补充道：“如果它真有思维能力，我们要走了它才发难，那显然没想避开我们，而是想把我们在这里解决掉，换个人落后它也会抓的。”
王杰希轻轻点头，没有看小黄的反应，道：“纠结这些已经没意义了，现在不剿灭它，我们走不了。专心。”
一时间大家又沉默了，这个目标，攻击范围大，攻击速度快，本体目测一个人环抱不过来，想必防御力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他们四个，一个狙击手没枪，一个新人还得拖累一个照顾，最后一个肚子上一道贯穿伤。这战力对比，放纸面上看稳输。
“……不过它好像够不到我们这么高！”小黄很想起作用，绞尽脑汁，举手发言。
王杰希摇头：“这种爆发式生长非常耗能，定型以后也不能调整生长方向，所以一击不中，它就会放弃催化生长来节能，不代表它不能长得更高。”
“换言之，它柔韧性不够啊。”张佳乐道，“要不然可以再长高点，甩着树杈子抽我们。”
叶修道：“笨，那样就没必要长新苗了，本体那么多树枝随便长长两条就能抽我们了。”
叶修眼疾手快挡住张佳乐的明袭，另一边，小黄还不肯死心：“既然如此，它的攻击路线很容易预判！刚才是没有准备，现在我们肯定能躲开！”
这小朋友未免有些太爱前冲了……
“也有几分可行性。”
被豢养的菟丝子，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它在灵活度上的短板，几个人刚刚把地面扫荡了一遍，有攻击能力的集群核心都在王杰希腰上挂着呢，剩下即使还有，也是无害的未成形集群了。
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忍到被削了好几个小弟才动手，但眼下确实是反击的好时机。
张佳乐的手环震了震，随即肩上一重，是叶修靠了过来，认真道：“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没有枪的狙击低头看看，默默在后腰一掏，抓出两个乒乓球大小的圆球。叶修定睛一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是两个微型手/雷。
“生死关头居然藏私，不要脸。”
张佳乐道：“你上去削它啊，爷爷给你打辅助丢雷，延时三秒，爆炸五米范围内有效杀伤，等结果了它明年我来给你烧纸钱。”
两人也就是嘴上一说，组队不能豁免伤害，这手/雷丢出去了，就是近战队友的光荣弹……
叶修拉开了千机伞，张佳乐蹲在他背后，榕树在他正前方，王杰希两人在他十一点钟方向，比他更靠近目标。简单一番打量后，他朝王杰希点点头。
伤口仍在疼，但疼啊疼的就麻木了。叶修转为半蹲，千机伞慢慢横在身前，蓄势待发。
风停滞了一瞬，寒光起落。
榕树上仍裹着大量失去核心的菟丝子残枝，千机伞从上至下将其对半划断，像是剖开了一个巨大的线轴，隐藏其下的树皮也被划出了一道浅痕。
榕树几乎同时做出了应对，叶修身下的土层裂开，数根新枝腾出，以他为指向骤然爆发！
但叶修没有一跳到底，他下降的趋势到了半空就止住了，王杰希的钩爪精准命中叶修，凭着腰间被这么一提，叶修一个鹞子翻身，堪堪闪过刺来树枝，翻滚落地半蹲起。
下一波攻击迟滞了瞬间才到，地面开裂时小黄钩爪也到了，叶修跳起抓住，树上两人合力拉起他贴地荡开，地面的裂缝急急追着他移动，但总慢上一步。
一刹那人已荡向树身，叶修横过千机伞，像是想再贪一刀。菟丝子都已经纷纷扬扬地散落开，袒露出深灰色的树皮，好似真被一击破开防御，空门大开了！
但就在交错之际，树根下微地一突，一根埋伏在枯枝败叶下的新芽瞄准叶修，从他绝对来不及闪避的角度袭近。
叶修眼皮都不跳，千机伞蓬地一声弹开，伞面顿时把他整个人护住，新芽一头撞在伞面上，除了把人推偏了，没造成任何伤害。
而千机伞严密的防护似乎被这一下干扰了，伞面偏移，叶修的胳膊暴露在前——并甩出了两个乒乓球大小的圆球。
那是两个已经拔了保险的手/雷，延时三秒，五米内有效杀伤。
叶修已经借榕树一击之力，荡出了爆炸中心，两个雷几乎是挨着树皮爆炸的，火光一闪，破片撞在伞面上的冲击震得他手臂发麻。
被冲击波掀起的枯枝败叶四散飞舞，也不知道张佳乐这俩雷做了什么手脚，叶修甚至错觉千机伞的伞面有些变形。
此时自然没空去检查，叶修松开钩爪，挂在他腰间那个不知何时也已被王杰希收回，不受任何阻碍，空翻几圈消去冲力，他稳稳落地。
榕树从地下发起的突袭虽然有机会闪过，但也不是毫无威胁的，叶修现在敢这么接近地面，只因为相信王杰希的判断。
张佳乐之前手环震颤，正是收到了王杰希发来的消息，他的规划很简单，叶修先手，保证能造成一定破坏，他再上。
大概是赶时间，王杰希没有明说他要干什么，但叶修相信他不会在这种时候闹不清轻重缓急。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讲出来，当然是为了防着榕树了，万一它能理解人类的语言呢？
叶修毕竟只有“叶修”的八成水准，又负伤又没有“叶修”多年的战斗经验，现下站稳了，才有余力去观察战场中心。
火力方面还是得靠张佳乐，榕树上已然破开一道大口子，青色的汁液从木茬里冒出来，隐隐可见内里有层薄膜，裹着不知什么东西。但眨眼间它就催生出数根新芽，试图挡住伤口。
爆炸冲击波一过，王杰希就速降靠近了，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怎么会错过？
他两臂都已套上透明的长手套，质地反射出特殊的光，单手卡着一个注射器，特制的针头粗而圆钝，瞄准新芽想要遮盖的中心，发力捅穿了那层薄膜。
以这针头的尺寸，实在不能用扎来形容他的动作，注射器里的液体几乎是被蛮力压出去的。
虽然不知道树有没有痛觉，但它显然不喜欢这东西，青色汁液猛然从裂口涌出，新芽瞬间炸开，不遗余力地朝各个方向盛放，长势一时间不可遏制，就连外围三人都被波及：“快躲开！”
王杰希飞快退步，奋力抽回手，但过量的青色汁液已快腐蚀穿特制手套了。他连分心摘掉手套都做不到，榕树不顾后果爆发的新芽紧逼着他，脚下慢一瞬都会被扎穿！
然而下一步，他脚腕一紧，来不及低头，菟丝子嫩黄的茎条在余光里一闪而过。
没有时间去思考菟丝子怎么又复苏了，王杰希只能尽量避过袭向要害的攻击，四肢受创已经是预见内的最好结果。
面临危机的不只是林中四人，路明非突然汗毛立起，四下的“目光”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暴起的菟丝子！
哪里来那么多菟丝子啊！丝线一样的影子朝四面八方跃起，不分目标，碰到东西瞬间就缠上去。路明非一愣神的工夫，手臂已经被缠了个结实。
菟丝子转眼间就勒进了手臂，剧痛之下，路明非没空理会黎簇那边的呼喊，立刻专心于挣脱束缚。
菟丝子的韧性似乎不如之前，路明非连咬带抓，抢在见红前挣出了胳膊，但架不住它量多，一根断了三根缠上来，再这样下去累都累死了。
路明非身后一热，是楚子航扑了过来。
师兄你现在还不如我，过来也是送啊……？路明非刚“哎”了一声，就瞥见楚子航手心一道冷光——是之前那块铁皮！
两人手忙脚乱地互相帮助，好在菟丝子疯了没多久就渐渐停下了，要不然他俩迟早得给对方割了脉。
这波突袭来得突然，却没有什么后劲，乱哄哄地倒也应付过去了。路明非能感觉到，发起攻击的“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就是不知道叶修他们做了什么，引起了这样的反扑。
以榕树为中心，密密麻麻的新苗交织成了一张巨网，覆盖了所有角度，几乎要挤压尽树林里这点可怜的空间。
它再长片刻，挤都能挤死他们几个人。
“好险啊，它是死了吗？”叶修慢慢呼出一口气，“你没骨折吧？刚才听见你撞得好大一声。”
千钧一发的时候，王杰希眼前一花，叶修扛着伞冲了上来。当然，伞面朝前。
这临死一击是抗下了，可冲力把两个人都撞够呛，现在都卡在树丛里动弹不得。叶修压在王杰希身上，千机伞架在两人身前，树枝在伞面上戳出好几个小浅窝，但也顾不上心疼了。
“……肋骨没事，脚脖子大概被菟丝子割